會一直開到天黑。
但沒有一個人離場。
就連年紀最大的胡老奶奶和老柴太爺都一直坐著,聽著。
陸安村從進山避難開始,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這么充滿激情和希望過。
每個人都在認真聽,都好像看到了光明的未來。
……
回到老屋,簡星夏的喉嚨都講冒煙了。
試營業結束了,失眠小組的人輪班睡覺,吃晚飯人很少,她沒來得及叫胖嬸過來,是林三娘安排的。
簡星夏沒回來,林三娘就沒走。
一直守在山莊里。
見到簡星夏滿臉疲態地回來,林三娘趕緊讓她去房間里躺著。
“吃不吃得下飯?還是先喝點兒綠豆湯?”
簡星夏用力點頭,嘶啞著說出幾個字:“要冰的。”
雖然喉嚨講傷了,再喝冰綠豆湯無異于飲鴆止渴,但簡星夏還是想喝。
真是太太太累了。
簡星夏算是體會到胡大齊珊魏良他們這些村干部的不容易了。
林三娘端了個竹托盤過來,避開了簡星夏要直接拿綠豆湯的手。
“小姐,你嗓子啞了,不能直接喝這么涼的。”
“先喝點兒蜜水。”
林三娘說著,就遞過來一杯淡淡米色的溫水:“大黑今天在山里捅了個蜂窩,撿了老大一個蜂巢回來。”
簡星夏一杯蜂蜜溫水潤喉,聽見這話,杯子都差點兒沒拿穩。
“他捅馬蜂窩了?!”
“不是馬蜂窩,是普通的蜂子,采蜜的這種。”
林三娘也是無奈:“大黑的下班時間到了,得回去,你沒回來,他一直讓我跟你解釋——”
“說什么是他在開荒的時候,蜜蜂一直蟄來蟄去的,給他蟄出來好幾包。”
林三娘回想著大黑的模樣,覺得確實有點兒嚴重:“一只眼都被蟄得睜不開了,嘴唇子和顴骨邊上腫得老高。”
大黑拼命讓林三娘幫他解釋:“蜂子,蜇人!危險!能抓!”
聽到危險兩個字,簡星夏恍然大悟——
大黑有抓野雞和松鼠的“前科”,簡星夏警告過他,要動山里的動物和樹,必須先請示她。
除非遇到危險和緊急情況,才能直接動手。
想來這傻大個,不知道被蟄了多少下,糾結了多久,才出手的。
簡星夏咂摸著嘴里蜂蜜水的余味,心里又生氣又好笑。
但,不得不說,有大黑和林三娘這些人,她的辛苦和努力,就是有意義的。
喝完一杯蜂蜜水,林三娘又給簡星夏切了一小塊蜜巢:“小姐,你含著吃,跟含糖漿一樣,對喉嚨好。”
簡星夏含著蜜巢,微微一咬,清甜濃郁的蜂蜜就流入了喉嚨。
喉嚨好像真的舒服了一些。
“三娘,你下班吧,明天民宿不開業,有些地方我想要調整一下,客人不多,我應該會叫大黑和商岳過來。”
林三娘聽大黑說過了,今天莊主在土里撿了個人。
想來就是這個商岳了。
簡星夏說:“胖嬸那邊這幾天辛苦了,明天就放一天假,你要是想休息也可以多休息一會兒,抽一兩個時辰過來一下就行,咱們商量點兒事。”
林三娘笑道:“小姐,無妨的,我在莊子上也是休息,你盡管叫我就是了。”
就山莊上的這些活兒,跟林三娘以前當幫工娘子,下地種田,給碼頭上的挑汗洗衣裳什么的活兒,輕省多了。
“那好,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一會兒也洗漱休息了。”
……
這一晚,簡星夏早早睡下了。
她心里還惦記著商岳。
每天早上五點刷新雇傭次數,她想著,一刷新就趕緊叫商岳過來。
商岳跟大黑的身份差不多,一個罪奴,一個昆侖奴,雇傭時間可以長一點。
要是商岳沒死,明天讓他在山莊好好休息休息。
這還是第一個隨時有可能嘎掉的臨時工,簡星夏心里很擔心。
晚上睡覺,做夢都夢到商岳一身是血,被泥土掩埋。
嚇得簡星夏起來,把床尾木箱上的大花抱過來,放在床頭邊上,聞著大花身上淡淡的母雞味兒,才終于睡著。
而此時,商岳的情況,跟簡星夏夢到的,也差不離。
……
商岳懷揣著外觀破損,功能保留九五成以上的柴刀,還有簡星夏想辦法塞給他的刀片、火柴、麻繩……遁入了地洞。
腳下突然一空,商岳根本來不及做什么防御,直接跌落在另一塊土地上。
跌落的高度不高,并不痛。
但身上和頭上卻痛得很。
“嘶——”
饒是剛剛才經歷過鹽水清創的商岳,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他摸了摸自己的腿。
小腿以下,以一種不正常的姿態彎折著。
骨頭斷了。
商岳想睜眼看看,但一睜眼,眼睛就刺痛無比。
礦井塌方了,他還在礦下,身上、頭頂上全是土。
他一睜眼,沙礫和土灰就猝不及防地掉進了眼睛里。
商岳立刻閉上眼睛,任由淚水將沙礫和灰塵沖刷出去。
身邊有人出聲:“是誰?還有誰?是魯博還是柯文?”
另一個人出聲:“不是我,我在找出口。”
柯文也出聲,氣息卻弱了很多:“也不是我,我動不了……”
周圍有人摸索過來,商岳將令人眼前黑閉的痛苦忍過去,才抽著冷氣出聲。
“是我。”
“商岳?”魯博認出來。
他離商岳最近,很快就摸了過來:“你還好嗎?”
商岳搖搖頭:“不太好,我的腿斷了一條。”
其實身上還有好多處被砸出來的傷口,但都沒有腿上嚴重。
最先開口的汪勝也開口問道:“你那邊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塌了?”
商岳這才知道,他應該是在礦井塌方的瞬間就去了那個離奇的山莊。
這會兒回來了,不知道突然出現在哪里,又被砸了一次。
眼淚沖刷走了沙礫,好一會兒,商岳才忍痛睜開眼。
礦道漆黑,不能視物。
能聽到有四五個人呼吸和身體與沙石接觸的索索聲。
商岳回答汪勝的話:“剛才塌方我被砸暈過去了,這會兒才醒……”
魯博摸了過來,告訴商岳:“咱們在礦道中段,這段大概有七八米長,中間有幾根斷裂的椽木撐住了,那邊還有三四米。”
“有幾個人?”商岳摸索著試探自己的腿,看看血有沒有止住。
魯博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原本是七個,你,我,汪勝、柯文、老歐、小四、許老五。”
商岳聽出來不對勁:“那現在呢?”
魯博沒說話,他在黑暗中幫著商岳檢查他的腿傷。
柯文害怕地喘了兩下:“你們還在嗎?”
“在,”汪勝接了話,“現在活著的還有你我,魯達,柯文,和老歐。”
“小四和許老五……”
“一個找到的時候就沒氣了。”
“一個血流干了,剛剛……約莫一刻鐘前咽的氣。”
汪勝沒說,柯文可能也不行了。
他被一截椽木壓著,現在還能說話,但根本沒辦法從椽木底下挪出來。
“老歐呢?”
“在另一邊,他有些不大好……”汪勝遲疑著說道。
“受傷了?”商岳問道。
“不是,傷勢還好,但他好像、好像神志有些不清楚。”
商岳仔細聽著,似乎能聽到不遠處老歐在喃喃自語的聲音。
這邊魯博已經檢查完了商岳的傷勢,他的語氣有些凝重。
“商岳,你的骨頭斷了,如果找不到東西固定,一挪動,斷骨就會戳穿皮肉……神仙也難救。”
年紀最小的柯文聽到這話,突然就哭了。
“魯大哥,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里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魯博沒說話。
他是幾個人里情況最好的,汪勝的腦袋被砸破了,流了好多血,才止住。
柯文不用說,整個人被先前支撐礦道的椽木壓住。
老歐已經瘋了。
多了個商岳,但商岳的腿斷了。
汪勝罵道:“天殺的狗皇帝!狗官兵!邊境上打仗他們不敢去,連輸十三座城池,任由別人虐殺大炎百姓!”
“皇帝躲了出去,竟然還要我們采石給他修建行宮!”
汪勝的情緒也崩潰了,大聲哭罵:“老子今天要是死在這里,做鬼也不放過他們!”
魯博沉默了一下,居然也跟了一句:“我要是出去了,一定要殺了那狗皇帝!”
柯文大哭:“汪大哥,魯大哥,我不想死,你們救救我,救救我!”
魯博心情沉重。
就連一向活絡的汪勝,到這會兒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柯文。
他凄慘一笑:“別說你了,連商岳腿斷了都找不到一個能綁腿的木條……”
大家自己都難活,又怎么救柯文。
柯文放聲大哭,聲音還沒傳出口腔,礦道里突然有人說話了。
“有。”
“啊?”汪勝和柯文都愣住了。
漆黑一片中,他們只能下意識朝著商岳和魯博的方向“看”過來。
商岳重復了一遍:“有綁斷腿的東西,魯博,你幫我。”
“汪勝,把小四和許老五的衣服扒下來,等下生火。”
“柯文,你撐住,等我生火有亮,就去救你。”
黑暗中,只有商岳沉穩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