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莊園的雕花鐵門在身后“哐當”合上,沉重的金屬聲像給十年糾葛敲了喪鐘。黑色出租車的后備箱里,只躺著個半舊鐵皮工具箱——漆面剝落,露出暗紅底漆,邊角被磨得發亮。這是父親林正明用了三十年的老伙計,也是林淺從顧家帶走的唯一物件。
“林小姐,不再回去拿點?”司機透過后視鏡,眼神里的惋惜快溢出來。他剛親眼看見,傭人正把一整排香奈兒、愛馬仕往垃圾桶里扔——那些衣服的標簽,隨便一件都夠他開半年車。
林淺指尖擦過車窗上的霧氣,搖頭:“該拿的都在這兒了。”她輕輕按了按工具箱的黃銅鎖扣,“咔嗒”一聲輕響——這是她從小的習慣,緊張時就摩挲它。十年前父親墜海后,這箱子就被她藏在衣柜最深處,哪怕在顧家穿金戴銀,也從沒動過丟棄的念頭。
出租車剛駛離一公里,一輛白色賓利就貼了上來。副駕的男人舉著手機,鏡頭死死盯著后備箱的舊鐵皮,語氣諂媚:“蘇小姐,林淺真就只帶個破箱子,珠寶首飾全沒拿,看樣子是真栽了。”
電話那頭,蘇晴正坐在林淺曾經的辦公室里,指尖劃過紅木辦公桌——桌上還留著林淺親手擺的文房四寶。她嗤笑出聲,紅甲捏著放大鏡轉圈圈:“我就說她死要面子,一個民間修復師的女兒,還真把自己當鳳凰了?繼續跟,看她躲哪兒去。”
掛了電話,蘇晴立刻給顧言深發消息,配了張辦公室自拍:“言深哥,第一次坐這個位置,有點緊張呢~聽說林淺姐只帶個舊箱子搬走了,要不要我讓人送點東西過去呀?”
此時顧言深正在開高層會,手機亮了又暗。他瞥見蘇晴的消息,眉頭皺成川字——桌案上的香爐修復報告里,好幾處工藝和林淺三年前的筆記一模一樣。“今天的會到此為止,香爐修復細節,我親自審。”他合上文件,起身時碰翻了咖啡杯,褐色液體“嘩啦”一聲,正好淹了“修復工藝”四個字。
出租車最終停在老城區的青石板巷口。巷子口的老槐樹落光了葉,枝椏歪歪扭扭指向天,和顧家莊園的名貴綠植比,寒酸得刺眼。林淺付了錢,抱著工具箱往里走,煤爐味混著醬油香撲過來——隔壁張奶奶正坐在門口擇菜,看見她猛地站起來:“淺淺?你可算回來了!這十年,都長這么高了!”
“張奶奶,我回來住幾天。”林淺笑著應,眼眶卻熱了。父親去世后,這老房子就空著,她嫁入顧家后只回來過一次——那年她想念父親做的糖醋排骨,偷偷跑回來,在灶臺前哭了半天。張奶奶拉著她的手絮叨:“十年前那個暴雨夜,我喊你爸別出門,他說有急事,結果就……”老人嘆了口氣,摸了摸工具箱,“這箱子是你爸年輕時親手打的,說要傳給接他手藝的人。”
推開老房子的門,灰塵混著樟木味涌過來。陽光從木窗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光斑,陳設和父親在世時一模一樣:書架上擺滿修復古籍,工作臺前的臺燈還插著電,旁邊放著半塊沒修完的青花瓷片。林淺放下工具箱,指尖拂過工作臺——上面有父親刻的刻度,是他校準修復精度的標記,十年過去,還清晰可見。
她坐在工作臺前,打開工具箱的瞬間,眼淚終于掉了下來。里面的工具擺得整整齊齊:刻刀木柄被磨得溜光,鑷子尖套著軟膠,放大鏡鏡片一塵不染,最底下壓著本泛黃的修復筆記。林淺一頁頁翻,里面記著父親修過的每一件文物——漢代青銅劍的除銹技巧,清代青花瓷的補釉方法,連“用魚鰾膠要加三分蜜”這種細節都寫著,旁邊還畫著小圖。
翻到最后一頁,林淺的手猛地頓住——上面畫著半塊青銅鏡的草圖,旁邊寫著一行小字:“九竅之鏡,承古啟今,傳人之責,守護為先。”這字跡蒼勁,和她掌心胎記里的古字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摸了摸腕間的胎記,它正微微發燙,像是在呼應筆記上的字。
就在這時,工具箱底板“咔嗒”響了一聲。林淺愣了——她從小玩這箱子長大,從沒發現異樣。她敲了敲底板,是空的。找來螺絲刀卸下螺絲,底板剛掀開一條縫,一道金光就漏了出來——半塊青銅鏡殘片躺在里面,表面刻著繁復的云雷紋,邊緣還有海水泡過的痕跡。
林淺屏住呼吸,指尖剛碰到殘片,一股電流瞬間竄遍全身。掌心的胎記像燒紅的烙鐵,死死吸住殘片。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臺燈的光暈變成燭火,工作臺變成古案,一個穿青衫的中年男人坐在案前,手里拿著的正是這半塊殘片。
“淺兒,這是九竅鏡的一部分,一定收好。”男人的聲音和父親一模一樣,他抬頭——正是林正明的臉,比記憶中年輕些。“顧家一直在找完整的九竅鏡,他們想靠鏡子操控古董界,絕不能讓他們得逞。”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把殘片按在她掌心,“我要是出事,你就找陳老,他會幫你。”
“爸!”林淺大喊一聲,眼前的景象碎成泡影。她還坐在老房子里,手里攥著殘片,胎記燙得驚人,殘片上的云雷紋在陽光下流轉金光。她低頭細看,殘片邊緣刻著個極小的“林”字——這是父親的落款習慣,刻在他修復的每一件文物上。
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座機號。林淺猶豫著接起,蒼老卻有力的聲音傳過來:“淺淺,我是陳敬山。你父親說過,你拿到青銅鏡殘片,我就該聯系你了。”
“陳爺爺?”林淺的聲音顫了——陳老是國家文物局的專家,父親的老戰友,十年前父親的葬禮上,他拍著她的肩說“有事找我”。“您怎么知道我拿到殘片了?”
“是你爸安排的。”陳老的聲音沉了下來,“十年前他察覺顧明修不對勁,就把殘片藏進工具箱,跟我說‘哪天淺淺打開箱子,就是顧家對她動手了’。淺淺,你現在很危險——顧明修為了九竅鏡,什么都做得出來。”
林淺握手機的手在抖,父親墜海的畫面突然清晰了。“陳爺爺,九竅鏡到底是什么?顧家為什么非要搶它?”
“九竅鏡是九竅閣的鎮閣寶,能照出文物的記憶,還能感知歷史真相。”陳老解釋,“顧明修是九竅閣叛黨的后代,他想靠鏡子偽造文物、操控市場,甚至篡改歷史。你父親是正統傳人,一直攔著他,所以才被滅口。”
掛了電話,林淺靠在椅背上,眼淚無聲地流。她看著殘片和筆記,突然覺得肩上壓了座山——她不僅要為父親正名,還要守住九竅鏡,攔住顧明修的陰謀。
“砰砰砰!”急促的砸門聲突然響起。林淺猛地站起來,透過貓眼一看——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是顧家的保鏢。
“林小姐,顧太太讓我們送點東西過來!”門外的聲音生硬,“您搬得太急,肯定有東西落下了。”
林淺冷笑——周薇哪是送東西,分明是來查她有沒有帶走“不該帶的”。“我不需要,你們拿回去。”
“林小姐別給臉不要臉!”保鏢的聲音兇了起來,門板被砸得“哐哐”響。林淺跑到窗邊,看見巷口停著輛黑車——顧家是鐵了心要闖進來。她抓起手機,再次撥通陳老的電話。
“淺淺?怎么了?”陳老的聲音立刻傳來。
“陳爺爺,顧家的人找上門了,正在砸門!”林淺的聲音急得發顫。
“別慌!我早讓人過去了——是我在市文物局的學生,馬上就到。”陳老的聲音穩了她的心,“記住,殘片絕不能被顧家拿走,那是你爸用命護的東西。”
掛電話不到三分鐘,門外就傳來厲聲呵斥:“住手!你們在干什么?”是文物局的人,“這里是文物保護重點區域,你們擅自擾民,跟我們回局里接受調查!”
砸門聲停了,接著是保鏢的爭執和腳步聲,漸漸遠了。林淺松了口氣,靠在門上滑坐到地上。她攤開手,殘片上的云雷紋和胎記的紋路嚴絲合縫,像是天生一對。
與此同時,顧氏總裁辦公室里,周薇正對著顧言深撒潑:“我讓你派保鏢去查查她有沒有偷東西,結果人被文物局扣了!你是不是早就跟她串通好了?”
“媽,您別無理取鬧。”顧言深揉著眉心,語氣疲憊,“林淺是什么人您不清楚?她不會拿顧家的東西。文物局那邊我已經溝通了,很快就能放人。”
“我就是不放心她!”周薇的聲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她爸當年就跟顧家作對,現在她握著修復核心技術,要是跟我們反目,顧氏文保部就完了!”
顧言深沒說話,目光飄向窗外——他想起林淺簽字時的眼神,平靜卻帶著決絕。十年婚姻,他只看到她在修復室里沉默的樣子,只聽母親說她“配不上顧家”,卻從沒問過她熬了多少夜修復文物,從沒信過她解釋“蘇晴偷我方案”的話。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言深哥,香爐的修復報告做好了,您過目。”蘇晴推門進來,故意往他身邊湊,香水味濃得嗆人,“聽說林淺姐那邊出事了,要不要我過去看看?畢竟我們姐妹一場。”
顧言深接過報告,指尖劃過“焊接工藝”一欄——寫得含糊不清,和蘇晴之前提交的方案完全對不上。“這里用的什么焊料?”他抬眼,目光冷得像冰。
蘇晴的臉瞬間白了,支支吾吾:“就……就是常用的銀焊料啊。”
“常用銀焊料熔點多少?焊接溫度控制在多少度?”顧言深追問——他雖不是修復師,但在文保部待了五年,這些基礎常識還是懂的。
蘇晴被問得啞口無言,頭埋得更低:“我……我記不清了,是助理寫的報告。”
顧言深“啪”地把報告拍在桌上,聲音冷得刺骨:“蘇晴,你搞清楚——顧氏首席修復師的位置,靠的是手藝,不是關系。三天后把修改好的方案給我,再出問題,你就滾出文保部。”
蘇晴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強忍著眼淚:“我知道了,言深哥。”她抓起報告,幾乎是逃著出了辦公室。
“你怎么對晴晴這么兇?”周薇不滿地皺眉,“她可是我們顧家認定的準兒媳,文保部現在離不了她。”
“文保部離了誰都能轉。”顧言深拿起外套,“媽,文保部的事您別再插手了,這里面的水比您想的深。”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言深沒去會議室,讓司機直奔老城區。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要來——是想道歉?還是想確認她過得好不好?車子停在巷口,他遠遠看見林淺的老房子門口,文物局的人在巡邏——顯然是在保護她。
就在這時,林淺從屋里出來了,手里端著個保溫杯,走到張奶奶身邊蹲下,笑著把杯子遞過去——里面是剛熬的小米粥。陽光落在她身上,鍍了層暖光,和在顧家時那個沉默寡言、連笑都小心翼翼的女人,判若兩人。
顧言深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他想起林淺剛嫁入顧家時,也曾每天早上給他熬小米粥,卻被他以“沒時間喝”為由拒絕;想起她興奮地跟他分享修復文物的心得,卻被他以“聽不懂”為由打斷。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太多,也傷害了太多。
林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她抬起頭,目光穿過巷子,與顧言深的視線撞在一起。她的眼神很平靜,沒有驚訝,沒有怨恨,只有一絲淡淡的疏離。顧言深下意識地想下車,卻看見林淺轉身走進了房子,關上了門。
車子里的氣氛變得沉悶起來,顧言深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里全是林淺的身影。他突然明白,自己對這個女人,或許從來都不是沒有感情,只是被家族的利益、母親的壓力和自己的冷漠,掩蓋了那份初心。
而老房子里的林淺,正坐在工作臺前,將青銅鏡殘片和父親的修復筆記放在一起。她的掌心貼著殘片,感受著它傳來的溫度,仿佛能聽到父親的叮囑。“爸,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她輕聲說,眼神堅定。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林淺打開臺燈,開始研究青銅鏡殘片上的云雷紋。她發現這些紋路不僅是裝飾,還隱藏著某種規律,像是一種古老的密碼。她拿出放大鏡,一點點仔細觀察,突然發現殘片的邊緣有一個極小的缺口,與她掌心胎記上的缺口完美契合。
就在這時,掌心的胎記再次發燙,殘片上的云雷紋突然亮起金光,在桌面上投射出一個復雜的圖案——那是一張地圖,標注著一個隱秘的地點。林淺的心跳加速起來,她知道,這一定是父親留給她的線索,關于九竅鏡的秘密,關于他死亡的真相,或許都藏在這個地點里。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陳老的電話:“陳爺爺,我發現青銅鏡殘片上有一張地圖,您知道這個地點在哪里嗎?”
陳老的聲音傳來:“你把地圖拍給我看看。”林淺立刻拍下圖案發給陳老,沒過多久,陳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激動:“這是九竅閣的舊址!淺淺,你找到關鍵線索了!”
林淺握著手機,看著桌面上的金光圖案,心中充滿了力量。她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還有更多的挑戰在等著她。但她不再害怕,因為她有父親留下的工具箱,有青銅鏡殘片的指引,有陳老的幫助,更有自己堅守了十年的修復技藝。
夜深了,老房子里的燈光依然亮著。林淺坐在工作臺前,一邊研究青銅鏡殘片,一邊整理父親的修復筆記。她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卻又帶著一種不可動搖的堅韌。掌心的胎記與青銅鏡殘片相互呼應,發出淡淡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