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梅靜靜盯著病床上鄭剛,作為一名衛(wèi)校畢業(yè)的專業(yè)醫(yī)者,醫(yī)學(xué)方面,她具備專業(yè)理論和專業(yè)思維。
在村里行醫(yī)四年來,她不敢說什么樣的病人都見過,但像鄭剛這種對自己心狠手辣的怪貨,她算是第一次見。
根據(jù)醫(yī)學(xué)概述,一個有知有覺的正常人,不使用外物麻醉下,絕難自己鋸掉一條腿,更別說兩條。
“這家伙絕對是個十足的瘋子,對自己都如此狠,若是過去放在戰(zhàn)場上,殺起敵人來,肯定能讓敵人聞風(fēng)喪膽。”
鄭小梅忍不住自言自語著,慢慢的對鄭剛此人越來越欽佩起來。
“只可惜,你生不逢時,現(xiàn)在是和平年代,你既做不了英雄,也做不了什么牛人。
即便你狠勁上面高人一籌,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今后又能干些什么。
你要是再年輕個十幾歲,或許選個運動項目,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憑借一股子狠勁,可以去參加殘奧會。
現(xiàn)在,從今以后,你就只能勉強半死不活的混吃等死了。”
鄭小梅最后這「混吃等死」四個字一出,立刻發(fā)覺病床上有些不對勁。
鄭剛原本紋絲不動的身軀,驀然一動,噌的坐了起來。
他在坐起同時,眼睛一瞪,兇神一般盯向一米外鄭小梅。
僅僅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小梅醫(yī)生內(nèi)心劇顫,他蹭蹭蹭連續(xù)向后退出三步,瞬間退到墻邊上,實在退無可退,才勉強停下身形。
接著。
鄭小梅驚魂不定向病床上詐尸般的鄭剛發(fā)話。
“你……你你你!你要干嘛?是我大發(fā)慈悲救了你,難道……難道你還想恩將仇報不成?”
“恩將仇報,誰說我要恩將仇報,你別胡說八道。”
鄭剛臉上表情和眼神逐漸恢復(fù)正常,剛才他是聽到「混吃等死」四個字,心里按耐不住才突然起身。
鄭小梅半信半疑。
“你知不知道,剛才你表情很是嚇人,像是要吃人。”
“我如今廢人一個,只有混吃等死的份,我要有吃人的本事,那就不是廢人了。”
鄭剛聲音中透著無盡傷感,整個人頓時萎靡下去,耷拉著腦袋,傻傻盯著自己膝蓋包扎處。
沒有雙腿,連路都走不了,其實,鄭小梅說的沒錯,他只能混吃等死了。
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即便不遂人愿,人終究還得認(rèn)命。
靠墻根處的鄭小梅看出鄭剛整個人在變化,也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人家混吃等死確實有點不妥,接下來,她開始表示歉意。
“那個……鄭叔!對不起了!剛才是我說話不注意引起了您的心靈觸動。
現(xiàn)在。
我向您道歉,希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和我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還有。
今天這個包扎傷口和掛點滴的費用,我給您抹去,就當(dāng)我給您的心靈補償,您看可還行?”
“不行!”
鄭剛一口否決,人立馬激動起來。
從外表看上去,他好像情緒要失控。
鄭小梅實在不解。
“鄭剛叔!我只不過就說了四個不該說的字,讓您心里起了一點漣漪而已,您不會真的這么小心眼要和我過不去吧?”
鄭小梅嘴里這般說,暗地里正盤算著,若是鄭剛這貨要對她做出什么瘋狂的事情,那就不好意思了,直接用強力麻醉針來伺候。
對于沒有雙腿失去人生意義的人來說,在絕望時刻,做出一些平時不敢做卻又很想做的事情來,實屬正常。
鄭小梅知道,自己相貌很出眾,平常時候,經(jīng)常遇到十里八鄉(xiāng)的青年來追求,在男人眼中,她就是香餑餑。
雖說鄭剛已經(jīng)有老婆和孩子了,但他此刻淪為廢人,很難說不會做出瘋狂之事來。
但凡是漂亮女人,心里都很敏感,無論何時何地,只要看見身邊有男人出現(xiàn),漂亮女人就會自以為是,以為男人都想搞她。
像這種奇怪想法,在如今男多女少的社會里,已經(jīng)開始蔓延到那些相貌不怎么出眾的女人身上。
仿佛,只要是個女人,都有資格去無禮把男人想的更加齷齪。
鄭剛聽到鄭小梅說出那些話,實在是無語。
“你別說了,不行就是不行,看病哪有不給錢的道理,我鄭剛一個漢子,即便沒了雙腿,也不會做那種無恥之事。
但。
我身上好像沒有帶錢,等輸完液,你跟我回家,多少錢,我拿給你便是。”
鄭剛所謂的不行,是不給錢不行。
直到此刻,鄭小梅心里誤會才算解開,她長長松一口氣,抬起右手擦掉臉上豆大汗珠,緊繃身軀終于舒緩下來。
“唉!鄭剛叔!你以后說話能不能不要說一半留一半,你剛才差點把我嚇個半死,我還以為你要對我……。”
“我要對你怎樣?你一個小姑娘,我能對你做什么?你真是庸人自擾,懶得和你瞎扯。
不過嗎,你給我處理傷口,我要謝謝你才對。”
鄭剛一個殘廢,從不堪之軀上看,表面顯得粗狂,實際上他極為通情達理。
一個小時后。
鄭剛輸完液,另外拿了點消炎藥之類的,一共花費五十六塊錢。
鄭小梅給他抹掉零頭。
“我看你挺可憐的,收你五十塊算了。”
“那不行,多少就是多少,五十六就是五十六,少一分都不行。”
鄭剛是沒有腿,不是沒有五十六塊錢,至于別人的同情,對他來說,不是自己占便宜的理由。
鄭小梅拗不過鄭剛,只好答應(yīng)收五十六塊錢。
隨后。
鄭小梅找來兩個拐杖,鄭剛把拐杖接過,雙臂夾住,試了幾下。
“好像不太行,兩個拐杖腿這么細(xì),根本站不住,如果要是沒了一條腿,有一條腿站在地上,或許拄著兩個拐杖還能走兩步。
而如今,我兩條小腿均已不在,再多拐杖都無用,可能以后要坐輪椅了。”
鄭小梅不知自己該說些什么來鼓勵鄭剛,也許眼前這個瘋子根本就無需別人來鼓勵。
鄭剛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堅強活下去的證明。
隨后。
鄭小梅將鄭剛從病床上背出診室,鎖好門,再將其弄到電瓶車上。
這是一輛兩輪電瓶車,上個月鄭小梅花三千元買的。
鄭剛不敢摟鄭小梅腰,只好用力拼命抓緊車屁股后面金屬車架。
電瓶車穿過村子中央主路,不一會功夫來到鄭剛家。
鄭小梅就像一個殷勤小媳婦,把鄭剛背到臥室。
因為他的錢放在臥室內(nèi)一個盒子里。
但臥室床前地上盆中,那一對鋸下來的小腿,正被一大群蒼蠅圍著吸食。
鄭小梅望見如此惡心一幕,頓感胃里陣陣翻滾,哇的吐了一地。
然后她將鄭剛往床上一丟,轉(zhuǎn)身就跑,她實在無法忍受剛剛所見情形。
鄭小梅連錢都不要,騎上電瓶車,一口氣回到診室,迅速從瓶子里取出幾片薄荷片吞下,企圖壓制那股惡心感。
“瘋子瘋子!他就是個瘋子!”
對鄭剛此人,鄭小梅徹底產(chǎn)生排斥,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想看見他。
鄭剛知道是盆中自己一對小腿把鄭小梅給嚇壞了,可是她已經(jīng)跑掉,賠禮道歉怕是不能。
“連錢也不要了,看來是我高估了她的心智,我以為醫(yī)生什么都不怕呢,好吧,等日后有機會,我再把錢給你。”
鄭剛打算把小腿處理掉,最起碼找個地方埋起來,可他那玩具車還在鄭醫(yī)生診室門前,現(xiàn)在想行動,又沒有太好的出行工具。
就在鄭剛心中苦惱之際,院中好像有人在叫。
“鄭剛!鄭剛你在家嗎?”
“誰呀?”
鄭剛反問。
一個矮瘦中年從門外一溜小跑來到鄭剛臥室。
來人三十七歲,身穿一身黑色短袖黑色短褲,留個光頭,大概一米六的樣子。
從外表看,這人并不出眾,但其面相卻顯得格外憨厚。
沒錯。
他就是鄭剛的發(fā)小,鄭二蛋,家住村西,距此三百多米,至今是個單身,家中也無父無母,哥哥與嫂子在外打工,他一人在家生活。
鄭二蛋從那些大媽口中得知鄭剛把腿給鋸了,這才第一時間跑來看望。
“鄭剛!你腿到底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把腿給鋸了?”
“二蛋!你有所不知……。”
鄭剛將自己雙腿得血栓影響生命一事,毫無保留說出。
他倆從小玩到大,不是親兄弟,但同姓同脾氣,算得上是好哥們,自然坦誠交代。
當(dāng)鄭二蛋得知不鋸?fù)染蜁∶槐:螅兊酶裢忮e愕。
“血栓又不是絕癥,怎么可能會不鋸?fù)让槐#课铱茨兀麄兙褪菄樆H耍胱屇阒Ц陡噌t(yī)藥費。
現(xiàn)在的醫(yī)院太黑了,不知你最近看新聞了沒有,某醫(yī)院的院長,一人貪污醫(yī)保27個億,簡直禽獸不如。
還有,我二舅家的表弟,上年在某醫(yī)院查出癌癥晚期,本來都打算不治了。
后來送去給一位民間老中醫(yī)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老中醫(yī)一號脈,說不是癌癥,沒有想到,幾服藥一吃,兩個月后竟然好了。”
醫(yī)院太黑一說,鄭剛不時也略有耳聞,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如今自己卻淪為醫(yī)院謀財?shù)臓奚贰?/p>
若不是醫(yī)院嚇唬他,這腿興許還不會那么快鋸掉,可現(xiàn)在,腿已經(jīng)沒了,想要反悔卻是不能。
一瞬間,鄭剛心里升起一股怒火,他把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切不幸,全部怨恨給那個醫(yī)院。
那兩家醫(yī)院,一個是給出百萬高價醫(yī)療費,另一個是告知他即便截肢也絕活不過十天。
這兩家醫(yī)院,實在太歹毒,為了夸大病情從而賺取更多病人的錢,說話簡直不怕閃了舌頭,更不怕天打雷劈。
鄭剛雙目通紅,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此刻,他除了怒火攻心,就是懊悔萬分。
鄭二蛋沒有在意鄭剛表情,也許是出于好心,他繼續(xù)講解。
“在我看來,血栓這種病,就是血脈不通導(dǎo)致的,找老中醫(yī)開幾服藥,花不了幾百塊錢就能治好,哪里需要百萬高價醫(yī)療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