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嵐竹也不能停下腳步,那樣實在是太明顯了,但是她心里忍不住想,自然也就被嬴昭聽見了。
實際上韓昇說的并不是貪贓枉法的幕后黑手,反倒是說三皇子和司家為了這次的水患,籌集了多少善款,又已經運到了哪里。
但或許是曲嵐竹幾次三番地說三皇子的險惡用心,嬴昭難免會想一想,三皇子和司家如此做,是否有沽名釣譽之嫌?
不過很快他就壓下這個念頭,問起了京中一些人的消息,但在韓昇聽來,有幾分莫名其妙,因為這其中還有很多朝臣官職低微,尋常連上朝都沒資格。
太子卻都聽過,還讓他查實。
這當然是嬴昭從曲嵐竹的心聲里聽來的,那些都是比較重要的角色。
要么是在三皇子陣營之中干了大事兒的。
要么就是在國破家亡之際,依舊是守住了氣節的。
亦或者是被三皇子黨設計陷害的。
——這些事情他自然不是聽了就當真,這才需要韓昇去一一查實。
韓昇不清楚,但韓昇領命去查。
而曲嵐竹,回到曲家之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甩了曲蕓淇一個巴掌。
原本曲蕓淇劫后余生,就有些怕曲嵐竹秋后算賬。
見她一直留在太子的車廂里不出來,既在心底嘀咕她媚上惑主、看不起她,又擔心她向太子進獻讒言、為難自己。
卻不想曲嵐竹面色如常的出來,并選擇了自己動手。
曲蕓淇的眼淚唰的一下流了下來,林氏頓時一把將人抱住,不贊同地看向曲嵐竹,卻又不敢質問什么。
曲鶴銘擰著眉頭,卻不吭聲,他自己還沒好呢,這時候哪能給女兒出頭?
倒是曲風昂叫囂著,要讓曲嵐竹好看。
曲蕓曦對曲蕓淇不是不惱、不恨的,可是一家子都流落到這個地步,再不同心協力,哪能走過這萬水千山?
所以她已然說服了自己大局為重。
卻不想,她的姐姐一聲沒吭、沒來安慰自己,卻是替自己出氣去了。
——此時此刻,她還只以為曲嵐竹是去出氣的。畢竟,也不能真的把曲蕓淇怎么樣不是嗎?
曲蕓淇帶著哭腔喊曲嵐竹要干什么:“我又哪里惹你了?”
曲嵐竹的力氣眾所周知。
但這一巴掌,曲嵐竹是留著力的,不然直接將她扇暈過去是必然的。
曲嵐竹看著她一副死不悔改的神色,冷聲道:“你干了什么,我看的一清二楚。”
曲蕓淇捂著疼痛的臉,卻知道這時候不辯解,就會被曲嵐竹坐實罪名。
只努力清晰的辯解:“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一時沒站穩,才推倒了她。”
“而且,她不是也沒事兒嗎,難道這樣,你還要我給她償命嗎?”
曲嵐竹冷眼盯著她,曲蕓曦再也忍不住了,也同樣帶著哭腔道:“我還活著是因為阿姐舍命救我。”
卻不代表她沒有真的直面死亡。
那一刻,她真的嚇的面無人色,且腦中一片空白。
要不是曲嵐竹,她此刻還不知是什么樣兒,可這些到曲蕓淇嘴里,就是輕飄飄地一句“也沒怎么樣”?
她沒死,曲嵐竹沒有受傷,那是因為有人替他們擋住了。
曲蕓淇也喊道:“那難道我就該死嗎?我都說了是不小心的,難道你們非要逼死我嗎?”
她聲淚俱下的控訴:“大姐姐那么厲害,那為什么我遇上危險的時候,就是不來救我,卻偏事后來責問我?”
“那些土匪都不是大姐姐的對手,幾匹狼而已,大姐姐真的對付不了嗎?”
曲嵐竹都愣了愣,不是因為她的詰問而自責,而是發現自己真的想錯了。
這些十三四歲、十七八歲的青少年,在她的印象里是小孩子。
可當這些人是生于古代、長于古代的少爺、小姐,那心智之成熟,真的不是小孩子。
曲蕓淇將她的一時沉默,當做了歉疚不已。
卻不想曲嵐竹忽然說道:“我不是來聽你辯解什么的,我只是告訴你,以后我不會再管你們。”
“好自為之吧。”
短短幾個字像是晴天霹靂一樣砸在曲蕓淇一家四口頭上,這怎么就成了不會再管他們?
曲嵐竹若是不管他們,他們還能有活路?
莫說其他,就是吃喝上,他們能吃得飽嗎?
曲鶴銘一下就坐不住了,他這身體可還沒恢復,好不容易才不用戴枷,若是曲嵐竹不管了,那些差役還能聽話嗎?
他一推林氏,瞪她,叫她趕緊管管女兒。
老太太看著這邊鬧,頗有些頭疼,卻還是來尋曲嵐竹。
這一大家子,可不能離了心,否則莫說東山再起,便是這路上,都難一路平安。
只是她剛開口要曲嵐竹顧全大局,顧及血脈親情,就將曲嵐竹點炸了。
“血脈親情?我們有嗎?”曲嵐竹冷言冷語,一句話將老太太氣個倒仰。
就算是不養在身邊,可血脈親緣是割舍不了的啊。
可曲嵐竹被曲蕓淇一再找茬的時候,這些人在哪里?怎么不說血脈親緣、怎么不叫她顧全大局?
曲嵐竹是付出最多的那個,卻偏還叫她繼續退讓?
她沒一穿過來就拋棄曲家人,都是當時形勢所逼,他們之間有什么親緣可言?
其后一方面是不想貿然改變劇情,以免觸發什么機制,或者引了什么人注意反而不得安寧。
另一方面是她作為現代人,真的沒見過多少死人,甚至連虐待都沒怎么見到真實的,下意識地想平平安安。
但現在,她繃住了臉上的神色,心底卻已經咆哮起來:【可去你大爺的大局!】
【也是倒了血霉進了靖安侯府,但凡早一月、不,早一天我都跑的沒影兒!】
【福是一點沒享,這受難的日子要我來過了!】
便是原身,在靖安侯府里也沒多受待見,還不如每日在田間地頭忙活來的充實、自由。
而曲嵐竹來了,過的日子更是天壤之別!
她在原世界雖不是大富大貴,可原世界安穩、便捷的大環境之下,她還有空間在手,還能把自己養差了?
何況,來到這個世界后,還幾次三番面臨死亡,最后還要殺人!
曲嵐竹心里痛哭:【我想回家!】
【誰想來你這通訊靠吼、交通靠走、還隨時可能丟命的鬼地方!】
就是這樣的大前提下,這些人的小心思還直往同伴身上使!
曲嵐竹一路走來,連個emo的時間、機會都沒有。
這會兒徹底大爆發,看不了曲家人任何一個人的臉一點兒,撇開所有人,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呆著。
【反正過不了三兩年功夫,這就要天下大亂了,我頂多往山林野地里躲兩年,之后還有誰會管戶籍不戶籍的?】
【就算是有皇家的通緝令,那都天下大亂了,還認不認皇帝、認哪個皇帝,不還是再說的事兒?】
曲嵐竹在心里絮絮叨叨。
而嬴昭,在她心中大哭的時候,猛然睜開閉目養神的眼睛,眼露寒光,竟然有人欺辱她嗎?
還沒等他走出車廂,就聽到曲嵐竹委屈至極又悵惘地喊自己想回家。
那一刻,他想到的不是調查資料中、原身的來處。
而是想,她怕是真的是從仙境之中來的仙子,所以才對他們這個世界如此失望吧?
聽到嬴昭腳步聲時,曲嵐竹正在心里琢磨自己去當野人行不行,反正野獸也奈何不了她。
嬴昭遞過去一個油紙包,里面是護衛給他準備的糕點。
曲嵐竹沒接,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抱歉,剛才聽到……那邊的事情。”嬴昭指了指曲家人的方向,他們雙方離的又不遠,哪能聽不見一點動靜?
“都不是你的錯,你做的很好。”嬴昭道。
曲嵐竹明明是“剛回曲家”,卻被牽累流放,這種情形之下,她一個瘦弱的小姑娘,用稚嫩柔軟的肩膀,撐起了整個家。
若不是她,曲家人只怕早就不知折損多少人了。
卻,偏有人吃著她的飯,還要指責她。
曲嵐竹莫名其妙的穿來,想要找到回去的辦法,也是毫無頭緒。
她將能想的辦法都進行了嘗試,就差自殘了,卻依舊毫無所獲。
也只能認命,還是要過好眼前的日子。
她再者自我開解,原本都要成功了,卻在這時候得了嬴昭的安慰。
人有時候就是這么奇怪,自我調節的時候心平氣和,一被安慰卻委屈爆發。
曲嵐竹的眼淚先她的意識奔涌而出,等眼前朦朧看不清嬴昭的面容,她才反應過來,即刻別過頭去。
嬴昭連忙扯出袖子里的巾帕遞過去,眼見著曲嵐竹面無表情的接過,可心里卻是哭的更兇了。
【嗚嗚嗚嗚,嬴昭還活著,都說他還活著大澧朝就不會亡國。】
【要不,我一頭創死他吧?】
【算了算了,我辛辛苦苦救的啊。】
嬴昭聽了一腦袋的、曲嵐竹心里的極限拉扯,雜七雜八地聽的他沒有一點對自己生死的擔憂,只有哭笑不得。
也明確體會到了曲嵐竹的委屈。
“你……”他張口的時候,曲嵐竹唰的轉頭看來,仿佛在說“你怎么還沒走?”
嬴昭只好改口道:“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兒就找我。”
曲嵐竹也不回應,她現在心情不好,雖不遷怒,但也不想搭理任何人。
而轉過身的嬴昭,面上的溫和善意盡數收斂。
冷肅的神色,讓跟隨多年的韓昇一眼就知道,太子殿下動怒了。
是因為曲家人嗎?
不,或許準確地說,是因為曲姑娘的遭遇嗎?
太子殿下又想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