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哥的出生雖然讓陸家傾家蕩產,但他的童年,卻是在蜜罐里泡大的。
作為家里的老九,上面有四個哥哥、四個姐姐,他是名副其實的“老幺”。這還不算,父親路大俠兄弟幾個,給他帶來了二十多個堂兄堂姐。在這個龐大的家族體系里,知曉哥成了那個被所有人溺愛和疼愛的中心。盡管家境清貧,殘垣斷壁,但他的童年世界,充滿了皖北平原賦予的、簡單而純粹的快樂。
一九八零年代,陸家村,童年的樂章
八十年代的安徽農村,孩子們的娛樂就地取材,與自然和農事緊密相連,編織成一曲生機勃勃的田園樂章。
· 集體競技的汗水與歡笑:
冬日的打谷場上,男孩們靠著墻根,單腿獨立,用手扳著另一條腿的膝蓋,玩著“撞拐”(斗雞),撞擊聲和歡叫聲能驅散所有寒意。用短木棍擊打長木棍(“尜”)一端的“打尜”,考驗的是眼力和臂力,木棍飛行的弧線總能引來一片驚呼。用舊書本、報紙疊成的厚厚“四角”(摔面包),在孩子們手中輪流摔向地面,啪嗒聲此起彼伏,贏家能收獲一摞“戰利品”,輸家則悻悻地去尋找更多的紙張。
· 自制玩具的創意與樂趣:
一根鋼筋彎成的圓環,配上一個鐵絲鉤,就成了風靡全村的“推鐵環”。知曉哥和小伙伴們推著鐵環,在田間小路和剛收割完的麥場上飛馳,那是屬于他們的“F1賽道”。用樹杈、橡皮筋和從舊內胎上剪下的氣門芯做成的“彈弓槍”,是男孩們的寶貝,比試誰打得準,目標是樹上的枯果或畫在墻上的圓圈。和一團粘性極佳的黃膠泥,捏成碗狀,高高舉起,用力往地上一摔——“砰!”一聲脆響,泥巴四濺,比誰的“泥炮”響聲大,破洞圓。
· 自然農事的探索與野趣:
秋收后,巨大的麥秸垛成了天然的游樂場,捉迷藏在這里進行得驚心動魄,鉆進鉆出,一身草屑,樂此不疲。夏秋的田間,狗尾巴草串起的螞蚱是他們的“戰利品”,膽大的孩子會撿來干樹枝,升起一小堆火,把螞蚱烤得焦香,撒上一點點偷來的鹽,便是無上的美味。雨季過后,村邊的小河溝水漲了起來,知曉哥和哥哥們會光著屁股跳進去,徒手在渾濁的水里摸鯽魚、抓泥鰍,用搪瓷盆當臨時魚缸,收獲雖不一定豐盛,過程卻充滿驚喜。
· 傳統民俗的季節性狂歡:
正月十五,母親李玉蘭會用面團捏成小小的油燈盞,插上棉芯,倒上珍貴的香油。夜晚,知曉哥和孩子們排隊端著自己那盞如豆的燈火,在村里巡游,點點星光,照亮了童年的夢。中秋之夜,則有“摸秋”的習俗,孩子們偷偷溜進鄰居家的菜地,“偷”個瓜果,被主人發現不僅不會挨罵,反而會被塞上一把花生瓜子,充滿了鄉里鄉親的溫情與趣味。
這些零成本卻趣味無窮的游戲,伴隨著知曉哥和他的幾十個小伙伴,反反復復,度過了無憂無慮的幼年時光。他是這個龐大游戲群體的核心之一,享受著集體互動帶來的無限樂趣。
驚險與溫情:幼年插曲
然而,幸福的童年也并非全然一帆風順,夾雜著些許驚險與獨特的記憶。
1980年3月,知曉哥剛出生不久,母親李玉蘭因年過四十,奶水不足,小知曉只能靠米湯、面糊維系生命。有一次,一位鄰家嫂子逗他,用筷子蘸了點牙膏讓他舔。那又辣又沖的怪異味道,瞬間讓小知曉皺緊了眉頭,哇哇大哭,這獨特的“味覺啟蒙”讓他吃了好一番苦頭。
更大的危險發生在同年6月。全家總動員,搶收二十畝地的小麥。李玉蘭把不到半歲的知曉哥放在打谷場邊的蔭涼處,用被子圍好,便轉身去忙碌了。沒人注意到,場邊那個用來碾壓麥穗的巨大石磙(直徑足有半米,長近一米,重達數百斤),不知何故,竟緩緩地向熟睡的嬰兒滾去。眼看慘劇即將發生,石磙卻在離知曉哥不到一尺的地方,被一塊凸起的石頭卡住,戛然而止。李玉蘭回頭瞥見,驚得魂飛魄散,沖過來一把抱起毫發無傷的兒子,后怕得渾身發抖。此事傳開,村里人都說:“知曉這孩子,福大命大,將來必有后福。”
啟蒙與成長:少年初識愁滋味
1986年,五歲多的知曉哥,開始嘗試更“高級”的娛樂。他纏著哥哥,用一根縫衣針在煤油燈上燒紅彎成了魚鉤,系上麻線,掛在竹竿上,挖來蚯蚓做餌,就在村口的魚塘邊開始了垂釣生涯。令人驚奇的是,他竟真的釣上了幾十尾小小的“船釘魚”。他小心翼翼地把這些戰利品送到奶奶家,九十多歲的奶奶看著這個排行第二十三的小孫子,心疼又歡喜,不僅煲了鮮美的魚湯,還偷偷塞給他一個大餅,讓他帶回家。知曉哥的小嬸子和堂姐,常會半開玩笑地檢查他是否從奶奶那兒得了“好處”,這次,知曉哥機靈地把餅藏在了懷里,成功“蒙混過關”。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1987年夏,七歲的知曉哥到了上學的年齡。他的活動范圍,也從純粹的鄉村,擴展到了父親路大俠工作的機械廠家屬院附近。
在家屬院的“工人文化宮”前,他和小伙伴們——愛哭的胖墩***、機靈潑辣的假小子周曉燕,繼續著他們的游戲。推鐵環,打彈弓,孩子們的創造力在有限的物資中綻放。
但學習的壓力也開始降臨。父親路大俠對他要求嚴格,常常板著臉讓他背誦乘法口訣。母親李玉蘭則一如既往地溫柔,在父子之間做著調解。一次,知曉哥偷偷翻看父親珍藏的、用牛皮紙包著的《三國演義》,被逮個正著。他本以為會迎來一頓責罵,沒想到父親只是沉默地看了看書頁,問道:“能看懂嗎?”在知曉哥怯生生地提到“劉關張結義”后,父親竟把書還給了他,只囑咐別在暗處看,傷眼睛。這次經歷,在知曉哥心里埋下了熱愛文學的種子。
也是在這時,他開始隱約感受到外界的風云。電視機里播放著“嚴打”的新聞,大人們的神情變得嚴肅。他進入淮河小學,班主任林老師是位下鄉返城的知青,用新穎的教學方式打開了孩子們的眼界。知曉哥的語文天賦逐漸顯露,他迷上了閱讀,也開始發現父親除了嚴肅之外的另一面——那個在書桌抽屜里珍藏著手寫“技術革新筆記”,在深夜燈下自學技術書籍的父親。
正如詩中所記:
《八十年代童年憶》
鐵環滾過麥場東,彈指驚飛柳下蟲。
泥炮炸開三寸雨,陀螺轉盡五更風。
偷光三國油燈暗,烤薯香飄雪夜紅。
石磙停緣天有意,牙膏滋味記朦朧。
這首詩,精準地捕捉了那個年代童年的精髓:有游戲的喧鬧,有自然的野趣,有偷讀名著的癡迷,有冬夜溫暖的記憶,也暗含著石磙下的驚險和舔食牙膏的懵懂苦澀。
知曉哥的童年,就在這混合著泥土氣息、麥秸清香、機油味道和書本墨香的復雜空氣中,幸福而飛快地流逝著。他像一株生長在淮河岸邊的野草,堅韌而充滿活力,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更為復雜的少年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