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下山給流民分發食物。
裴夏沒有去,只讓姜庶帶著馮夭一人推一輛小車下去了。
東西不多,能煮上兩大鍋的肉粥,分完即止。
這也是裴夏叮囑的,今天第一次施粥,不必太隆重,下山之后也別提山上招人的事,只管分食就行。
等到晚上,姜庶和馮夭推著小車回來,裴夏問道:“怎么樣?”
姜庶嘆了口氣:“人不多,攏共就十來個人,有六個吃死了。”
久饑進食,是容易出事。
馮夭跟在姜庶身后,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補充道:“撐死的。”
幾人一時沉默,只有馬石琳縮著脖子在屋里做飯的聲音窸窸窣窣。
裴夏伸手拍了拍姜庶的肩膀:“明天還是一樣,下山分食,不用提招人的事。”
一連三天,都是如此。
直到第四天,裴夏朝姜庶擺擺手:“今天不去,餓他們兩日。”
姜庶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裴夏笑道:“你天天去,就成了‘理所當然’,就不叫‘恩惠’了,不著急,也讓消息傳一傳。”
于是又過了兩天,姜庶馮夭才重新推著小車下山,而這一次,裴夏是與他們一道去的。
江城山南北靠近船司,最近因為李卿后續的兵力跟進,動作頻繁。
更別說,前陣子還打過仗,那些個流民哪里敢靠近。
這分餐的地方,就只能設在江城山的西麓山腳下。
這里也修建有下山的道路,不過比較偏僻,平時也就是宗門內部的修士進出使用,要不是奴役了馬石琳,裴夏夠嗆能找得到。
跟著姜庶一直走到前些時日施粥的空地,不出所料,這里人頭攢動,已經有百來號人在等著了。
這還是少的,兩天時間消息傳不遠,如果裴夏今天開始持續放糧,那能吸引來的流民絕對超乎想象。
放眼望去,這些人大多骨瘦嶙峋,身上臟污不堪,聚在一處,活像是一堆蠕動的煤。
“煤”看到山上有人推著車下來,立馬蠕動的更頻繁了。
裴夏就聽見一片咽口水的聲音,也沒有人敢說話。
姜庶有過之前的經驗,動作熟稔地支起大鍋開始生火,一旁的馮夭則提著水桶開始往里面添水。
水開還需要時間,姜庶清點了一下今天帶下山的兩推車食材,又看了看不遠處攢動的人頭。
他湊到裴夏邊上,小聲道:“師父,可能不夠分。”
“勺子顛一顛,每個人少分些。”裴夏說道。
山上冰庫里待處理的食材還有很多,但裴夏仍舊只讓他們推了兩輛小車下山。
姜庶沒有問為什么,只是默默遵守裴夏的吩咐。
水開了,先把米倒進去,姜庶抽出自己那把法器短刀,開始麻利地切起肉來。
冰庫里其實米比肉金貴,因為米可以長期保存,但這些鮮肉你不消耗,再過一陣也會變質。
所以說是粥,但大鍋里最后煮出來的,幾乎是帶著米的肉湯。
裴夏就在邊上看著姜庶提勺給他們分發,按照他的指示,姜庶每一勺分量都不多。
有些是前幾日有幸飽食過的流民,他們看著碗里那小半的肉糊,臉上的表情細微的有些不滿。
只是不敢聲張。
江城山發生了什么他們不曉得,反正聽說山上的都是修行者,不敢惹。
所以說行善要有實力呢,不然早都被搶劫一空了。
裴夏望了一會兒,忽的開口道:“你,站過來。”
他說的是剛排到隊來的一個流民。
這是個男人,臟污干瘦,和其他人并沒有什么不同。
姜庶細打量了一下,只發現一個異樣——這人手里捧著一個破碗。
下山施粥,碗的事情姜庶自然考慮到了,都是隨車攜帶的。
不過這人用的碗很破,明顯不是他們從山上帶下來的。
聽到站在一旁的裴夏開口,這男人明顯抖了一下,噗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也不敢說話,就朝著裴夏一個勁磕頭。
“起來,”裴夏嘆了口氣,“拿著你的碗,打上飯,來這邊吃。”
裴夏這是看上他了。
除了這一個,還有五個人是自己帶了容器來的,有碗,有罐子,有瓦片,裴夏都叫過來了。
還有帶孩子的,不論男女,他也都叫過來了。
一共十二個,他們也不知道裴夏喚他們站過來是什么意思,只能小心翼翼地吃著飯,時不時偷瞄一眼這位山上來的大人物。
十二個有點少了。
裴夏琢磨還得再挑一些。
大部分人都還在蹲在角落里,正在小心翼翼品嘗難得的正經食物。
吃完之前他們都不敢離開。
因為這里是在姜庶幾人的眼皮底下,沒有人敢動手搶奪。
裴夏邁開步子走過去,靠近人群,當先就是一股濃郁的臭味,就連食物的香氣也掩蓋不住。
裴夏四下掃視,時不時點起某個人,也不詢問不商量,命令似的就讓他們過去。
大部分人都心懷惴惴,可又不敢違逆,只能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姜庶在一旁默默觀察,很快也發現了門道。
裴夏這一次點出來的,都是些中年人,雖然面相看不準確,不過保守也得有個三十五六。
就這么再數一圈,裴夏又數了十幾個人,湊一塊兒正好三十個。
“好了,你們跟我上山吧。”
裴夏沒有征求他們的意見,只是平靜地提出要求,如果有人不想遵從,他也不會阻攔。
或許是因為畏懼,這三十個人大多低垂著腦袋,不敢吭聲。
隨著姜庶和馮夭收拾好了東西,就這么跟著裴夏往江城山上走去。
江城山海拔不低,對裴夏這些修行者來說,上下山不過是尋常事,但對于這些饑瘦的流民而言,可堪稱是天路了。
要不是有了一頓飯打底,就是求生欲再怎么旺盛,恐怕他們也爬不上來。
就這,等一行人回到山頂宗門的時候,也已經傍晚了。
趁著還有陽光,裴夏催促著把人聚攏到了望江樓外的廣場上。
他就在站在那日婚宴時,馬石琳面向散修的石臺上,目光掃過這三十張茫然惶恐的面龐。
清了清嗓子,他緩緩說道:“晚上有飯,管飽。”
六個字。
所有的驚慌便退去了,期待與喜悅開始從他們的眼睛里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