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沒有來寢宮。
裴夏到的時候,她正在望江樓外的廣場上,手里拿著一塊木板。
木板上是裴夏刻的三字經,她看的還挺認真,目光有神,長長的睫毛時不時顫動一下。
裴夏走過來,還沒有開口,她先出聲了:“這都是你自己編的?”
“算是吧。”
裴夏要說不是,那還得解釋其中典故的由來,麻煩。
“陳謙業說你在山上教書我還有點不信,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本事,”李卿捏著木板朝他晃了晃,“就是木板有點太簡陋了。”
“船司關了,我也沒處去買啊。”
“倒也是,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點紙筆上來。”
李卿放下木板,神態自然。
裴夏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之前要兩個力工干活還得裴夏親自下山去和陳謙業談,這紙筆她倒是送的殷勤。
“你有事?”他問。
李卿不拉扯,點頭道:“是有。”
有事就好。
你要沒事,我還找不到理由跟你開口要東西呢。
裴夏一指望江樓:“進去聊。”
李卿今天穿的還是一身勝雪白衣,纖腰緊束,顯得窈窕干練。
尤其沒帶兵刃,少了一點凜冽的金鐵氣,往望江樓里那么一站,眉眼如畫,格外動人。
“你這樓里,也沒說修補一下?”李卿左右張望,隨口說道。
望江樓經歷過一個多月的清洗整理,勉強能用了,就是還有些淡淡的血味,再就是一些破碎之處,沒來得及修繕。
裴夏沒回,拖過一張椅子,就坐在大廳中間的斷樹底下:“說吧,什么事?”
裴夏現在實力、背景、勢力,屬于是都有一點,但都不突出,需要李卿這樣鄭重其事專門來找他的,應該不是常事。
果然,李卿一開口,裴夏就皺緊了眉頭。
“北師城要來人了。”她說。
也是差不多了,趙北石一行都是權貴子弟,雖然沒有顯赫的官身,但這次來秦州“督軍”也是帶著北師城任命的。
這一下死了個干凈,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不追責。
“羅小錦通風報信?”裴夏問。
李卿搖頭:“談不上。”
這事兒本來也沒什么可藏的,是趙北石私自帶人離營,李卿最多就是監管不力,洛羨得是失心瘋了才會用這種罪名和李卿決裂。
再者,趙北石一行雖然大多被燉了,但還遺留了一個府尹家的閨女,出了這種事,小姑娘說什么也不敢留在秦州了,也得給人家送回去。
人送回去了,消息自然也就送回去了。
“來的是什么人?”
“蟲鳥司左都領、掌圣宮白衣、還有一個御前侍劍。”
裴夏微微睜大眼睛:“排場不小啊。”
左右都領是蟲鳥司的高層了,再上一級就是副司主。
掌圣宮白衣更不必說,而且按照掌圣宮天識境的特異之處來看,能夠外派的,肯定都是貨真價實的天識。
至于御前侍劍,通俗來講就是保衛皇帝的高手,首先境界就不會低,開府境起步,更關鍵在于,這種角色往往是皇帝的親信,三人成行,恐怕就是以此人為核心。
按大翎目前的狀況,皇帝不在位,這位御前侍劍,自然就是洛羨的人了。
裴夏有點不理解:“人都已經死了,派這么多人來是做什么?”
李卿搖頭:“我也不知道。”
說是不知道,但兩個人目光對視,各自眼中明顯都有異色。
江城山之變那一天,羅小錦也在現場。
如果她真的送了什么不該送的消息回去,那這樣豪華的陣容就可以理解了。
裴夏壓低了聲音問她:“這你當初能不宰了羅小錦?”
李卿抿唇一笑,也壓低了聲音,把腦袋湊過來:“我現在還不能和翎國決裂。”
她還得等,等到擊敗李胥的那一天,占據東秦大部和與蘚河以北,她將成為足以抗衡赫連好章的頂級軍閥,到那一刻,她與北師城的關系就發生反轉,從她需要北師城,變成北師城需要她。
“所以呢,你來找我是什么意思?”
“這伙人來意不善,我不能把他們留在軍營里,但也不能讓他們離開我的視線。”
“嘖。”
裴夏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蘇晏這個破包袱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當我這里是什么地方?”
“哎,”李卿打斷了他,秀眉微挑,帶著幾分戲謔,提醒似的說道,“你別搞錯了,江城山這地方,不是你的,是我的,我托管給你而已。”
裴夏不跟她掰扯這個:“別的不說,我是什么身份,你應該知道的。”
“嗯,大翎的通緝犯嘛,我記得是……叛國罪?”
“對啊,就羅小錦,她要不是實力不濟,都想拿我去換功勞呢!”
“那是之前,現在形勢變了。”李卿笑道。
裴夏茫然:“什么意思?”
“上個月,翎與北夷在幽州停戰,握手言和,雙方互放戰俘,”李卿作為秦州少數消息還靈通的人,給裴夏帶了一記重磅消息,“大戰兩年,翎國收復了幽南兩郡,洛羨因此大赦天下。”
裴夏一個恍神。
原來幽州戰事已經兩年了嗎。
他恍惚了一會兒,指著自己:“叛國罪也赦啊?”
“大赦天下”這個東西,從來就是一個皇帝主觀的事兒,說是說天下,但其實通常政治犯是很難被放出來的。
白衣將軍聳了聳肩膀:“應該吧,你等他們上了山,看看他們的反應不就知道了。”
裴夏還想再說什么,李卿已經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素手伸出一根食指,在他臉頰上戳了一下:“放心吧,你是我的狗……”
裴夏用臉狠狠把她的手指頂了回去,打斷她:“我不是狗。”
李卿似乎并不在意這個,仿若無事地接著說道:“你是我的人,在我視線之內,他們傷不了你。”
并非夸口。
在這個秦州萬人斬的面前,就是掌圣宮的白衣,也只能夾起尾巴做人。
火候差不多了。
裴夏清了一下嗓子:“感覺還是沒什么底氣啊,你也知道,那些開府境的多少都有點靈力,我這修為受限……是吧?”
李卿自然是聰慧過人,聽到這話,露齒一笑:“哦,少丹藥了是吧?”
和外州人接觸多了,李卿自然也明白他們這些武夫的桎梏。
她伸手入懷就拿出了一個小瓶丟給裴夏。
瓶子里裝的,自然是陽春丹。
該說不說,人家虎侯還是大氣,一瓶丹藥丟出來眉頭也不皺一下,要不人家能成事呢。
“這東西煉頭有大用,軍中籌備不易,我不好拿兄弟們的份,就這么多。”
“夠了,夠了。”
裴夏緊緊攥著藥瓶。
目送李卿離開,裴夏長出一口氣。
也等不及回寢宮靜室了,招呼了馮夭來給自己護法,他就在望江樓的二樓上隨便找了個房間。
一顆丹藥吞入腹中,寧神靜氣。
重回瓊霄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