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瓊霄玉宇出來,意識歸于清明。
但裴夏坐在地上,良久沒有睜眼。
“山主?”
直到馮夭察覺到他蘇醒,輕聲喚他,裴夏才慢慢睜開眼睛。
然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裴夏對馮夭吩咐道:“讓他們把望江樓再里外清掃清掃,過陣子有貴客要來,到時候就在樓里安排他們住下。”
別看望江樓破損了,但在秦州,這仍是少有的奢華之地,某種意義上也是高規格接待了。
馮夭自然點頭。
裴夏也跟著走下樓,走出來,靠在廣場邊沿的欄桿上,清涼的山風吹拂面龐,總算是讓裴夏心頭縈繞的情愫平復了些許。
他又不是驢,當看到韓幼稚孤獨等待的背影,他差點都直接把那顆金元丹吞下去了。
如此不理智的行為,足以證明自己心中的動搖。
手掌拍在欄桿上,像是在與自己的心跳合拍,半晌之后,才慢慢收回了心緒。
陽春丹他還有一顆,只夠他在瓊霄玉宇待十五秒,明天辰時之后,要是不能從韓幼稚那里拿到丹藥,就真彈盡糧絕了。
不過這事交給老韓,裴夏還是放心的。
她破境天識,在長鯨門肯定已經地位顯赫,但有所需,黃炳必然全力支持。
當然,別看裴夏在秦州用的風生水起,真說起來,陽春丹也不是俗物,雖有流通,但各宗門常備,數量應該都不會多。
長鯨門在其中又屬于格外沒底蘊的那種。
唉,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說,反正已經聯系上了韓幼稚,老韓不在秦州,就總能有辦法。
裴夏看著幾個弟子扛著清掃工具進了望江樓,拍拍衣服也打算先回寢宮那邊了。
“山主。”一個穿著短衫的門人快趕了幾步過來。
上山的流民一共就三十個,一個多月,裴夏雖然記不住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但臉還是認了個熟。
“怎么了?”他問。
那弟子很是笨拙地向他行了個禮,稟報道:“有幾個人上山來了,說是來找您的。”
裴夏眉頭一皺。
是北師城的人?
這么快就到了?李卿不是說還要過一陣子嗎?
裴夏讓他前面帶路,就向著山門走過去。
遠遠瞧見是有四個人,穿著還算齊整,但并不華貴,而且如果真是北師城的隊伍,四個人也太單薄了。
尤其這四個人里有一個個頭異常矮小的,讓裴夏一眼捉到。
他迎上去,遠遠喊了一聲:“周前輩!”
人群中那個矮小的老頭立馬就朝他伸手招了招:“這兒呢!”
裴夏走到近前,上下看他,一個多月沒見,老頭沒什么變化,仍舊須發蓬松,背著那把黑鞘長劍。
“怎么來我這兒了?”
“聽說是管飯啊!”
老頭一臉坦然:“別的我不會,字兒我還是認的,我可以教書啊。”
裴夏怔了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周天是在船司領了招募上山來的。
不是,我知道馬石琳在江城山居住多年,對船司也很熟悉,下山布置堂口,李卿的人也會給她方便。
但再怎么說,這也太快了吧?!
裴夏轉頭看向另外三個人:“你們也是?”
這三人都是三十多歲的年紀,穿一身樸素的舊衣裳,各自都帶著行李,其中兩個面相瘦削,只有一個還算圓潤。
迎著裴夏的目光,三人都有些緊張。
還是那個最為年長的,小聲回道:“是聽了馬長老的話,上山來尋個活路。”
馬石琳這娘們雖然不是好鳥,但渾有渾著,這種事兒還就得是她才能辦的漂亮。
裴夏細細詢問過,這仨都有一門技藝傍身,最高瘦者是木匠,年紀稍小些的是個瓦工,看著臉色圓潤的是廚子……廚子都來了,你多余不多余?
要說也是趕巧,船司剛剛開放,許多人在里面憋了月余,不想出來一看,變天了。
很多原本江城山在船司的產業都被接管取締,散出來這些人沒有修為,要是找不到別的活計,那離了船司,可就跟路邊的流民沒什么區別了。
這時候就是路邊一條狗告訴他們上江城山有飯吃,他們也會來的。
沒什么不好的,以前也是給江城山干活,現在就算是傍上了虎侯這條新大腿。
李卿的腿,想來抱著也是挺舒服的。
好事,裴夏了解了始末,眼中很快就泛出喜色。
山上現在少的就是匠人。
裴夏笑著說道,“別的不敢說,一瓦遮頭,衣食飽暖。”
八個字就足夠了。
聽到裴夏這么說,這三人眼中的緊張頓時也消弭了,眼眶紅紅的就要給裴夏磕頭。
好說是攔住了。
裴夏喊了個弟子,帶他們先去安頓,然后才轉過目光再看向周天,有點哭笑不得:“你不是死不掉嗎?”
“餓著也難受啊,”周天振振有詞,“你現在這么發達了,接濟老頭一點怎么了嘛!”
“我相當于是被李卿軟禁了,算哪門子發達?”
“誒,話不是這么說。”
周天湊過來,掰著指頭對他說道:“工事、船塢、造箭、墾荒,我在船司可都瞧著了,李卿這是打算在江城山常駐了,你在這兒幫她經營宗門,要是擱外州朝堂里,那就是……一國宰相啊!”
“……你知道宰相都是干什么的嗎?”
“嘁,說的跟你知道似的,你見過宰相啊?”
“宰相是我爹。”
“吹牛!”
小老頭仗著天命有劍,擱誰跟前都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這倒是提醒裴夏了。
李卿把北師城的使者安排在江城山上,難說不會和自己起什么摩擦,有周天在,或許還能幫到自己。
“教書的事我看還是算了,”裴夏抬手一指望江樓,“就算是我敬重老前輩吧,你就在山上當個客卿吧,如何?”
周天瞪大眼睛眨了眨:“當真?”
“當真。”
“哈!”老頭蹦起來,極力拍了一下裴夏的肩胛骨,“好小子夠仗義,嗚呼~”
也不用誰招呼,他自己一溜小跑就朝著望江樓去了。
看著周天的背影,想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有關李卿在船司所做的準備,裴夏不禁低頭思索起來。
他自己是不懂行軍打仗的,但他相信李卿的判斷。
以軍隊的態勢來看,江城山后續很可能是李卿最前沿的戰斗要塞。
此地本就險要,是兵家必爭,如果裴夏不能趁早脫身的話,那就不得不考慮到自衛的事。
“等屋舍田地都安穩下來,得盡快開始教導宗門弟子入行修行了……”
裴夏伸手入懷,摸到李卿給他的那個玉瓶,里面還有最后一顆丹藥,是他明天和韓幼稚碰頭用的。
如果能穩定聯系到外州的話。
裴夏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