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算出?”
天子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回蕩在死寂的大殿。
趙廷安心頭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韓昌明更是瞪大了眼睛,無法理解皇帝為何會對這種“工匠把戲”產生興趣。
姜黎依舊平靜。
她對著皇帝,再次躬身。
“回陛下,此非臣之獨創,乃天地至理,是為‘數’與‘形’的規律。”
她沒有說更多廢話,而是轉向旁邊的太監。
“請公公取一根長繩,一截炭筆來。”
小太監不敢怠慢,匆匆取來。
姜黎接過長繩,當著所有人的面,在繩子上用炭筆做了十二個等距的標記。
然后,她將繩子在漢白玉地磚上,圍成了一個三、四、五邊長的三角形。
一個無比方正、無比完美的直角,赫然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不需要角尺,不需要任何工具。
僅僅一根繩子,一個規律。
“陛下請看。”
姜黎指著那個直角。
“三、四、五。只要邊長符合此規律,其角必為方正之角。”
“此乃定律,放之四海而皆準。”
韓昌明看著那個完美的直角,嘴巴張了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讀了一輩子圣賢書,從未想過,一個“角”,竟能用幾個數字定死。
這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
蕭徹的眼睛亮了。
他瞬間明白了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工匠們再也無法用“經驗”、“手藝”來糊弄,所有的建造,都將有法可依,有據可查!
“好!好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
蕭徹的贊嘆,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趙廷安和韓昌明的臉上。
姜黎沒有停。
她直起身,目光轉向臉色發白的工部尚書趙廷安。
“趙大人。”
她開口了。
“臣有一事,想請教尚書大人。”
趙廷安被她看得背脊發涼,只能硬著頭皮出列。
“……請講。”
姜黎的聲音清清冷冷,響徹大殿。
“若朝廷要在京郊建一座萬石糧倉,為求用料最省,以圓形建造。請問趙大人,此圓形糧倉的墻體周長,應為幾何?”
問題一出,滿朝皆靜。
所有人都看向趙廷安。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又無比刁鉆。
圓形?
怎么算?誰算過這個?
趙廷安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掌管工部多年,修過的糧倉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全都是方的!
誰會吃飽了撐的修個圓的?
“這個……這個嘛……”
趙廷安支支吾吾,大腦一片空白。
“圓形……不便施工,我部……一向是以方形建造……”
姜黎打斷了他。
“臣只問,周長幾何。”
“這……大約……大約需要……”趙廷安急得滿頭大汗,只能憑空估算,“大約……百丈左右吧!”
他說完,自己都覺得心虛。
姜黎沒再看他。
她俯下身,用那根炭筆,在剛剛畫的三角形旁邊,迅速畫了一個圓。
然后在下面寫下了一串符號,飛快地演算著。
最后,她寫下了一個數字。
她站起身,將那個數字指給皇帝看。
“回陛下,答案是八十八丈六尺二寸。”
她頓了頓,補上了最致命的一句。
“以此周長建倉,用料最省,誤差不出半寸。”
八十八丈六尺二寸!
精確到了寸!
對比趙廷安那句含糊不清的“大約百丈”,高下立判!
這已經不是打臉了。
這是將工部尚書的臉,按在地上,用所有人都看得懂的方式,來回碾壓!
“哈哈哈哈!”
龍椅之上,年輕的天子蕭徹,突然放聲大笑。
他走下臺階,快步來到姜黎面前,指著地上的演算符號,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芒。
“此法,可能算出城墻坡度,使滾石落木之力最大?”
“能。”姜黎點頭。
“此法,可能算出戰船龍骨尺寸,使其破浪最速?”
“能。”
“此法,可能算出投石機配重與角度,使其落點最準?”
“能!”
皇帝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趙廷安的心口上。
他原以為這只是奇技淫巧。
可現在,他聽到了什么?
城防!水師!軍械!
這哪里是奇技淫巧,這分明是國之重器!
趙廷安的雙腿開始發軟。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彈劾的,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好!好!好!”
蕭徹連說三個好字,他轉過身,目光如刀,落在了搖搖欲墜的趙廷安身上。
“趙愛卿。”
“臣……臣在……”趙廷安的聲音都在發顫。
皇帝的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你方才說,每年南河清淤,耗銀數十萬兩,養活數萬苦力。”
“是……是……”
“朕很好奇。”蕭徹的聲音陡然轉冷,“這數十萬兩銀子,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用在了河道里。”
趙廷安“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去。
“陛下!陛下明鑒!臣……臣對朝廷忠心耿耿,絕無……”
“閉嘴!”
蕭徹厲聲喝斷他。
皇帝的目光,重新回到姜黎身上,卻充滿了熾熱的期許。
“姜黎。”
“臣在。”
“朕現在,給你一個任務。”
天子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每一個字,都像死神的宣判。
“朕命你,以你之法,重算去年南河清淤疏浚一案的全部耗費!”
“從用工、用料,到工期、耗損,給朕一筆一筆,算清楚!”
趙廷安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褪。
算舊賬?
這怎么可能算得清!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話,徹底將他打入了無間地獄。
“朕給你調閱工部案卷之權!”
“趙廷安,你工部上下,必須全力配合!”
“朕只看結果。”
蕭徹盯著地上癱軟如泥的趙廷安,一字一頓。
“若你上報的賬目,與姜黎算出的結果,出入大于半成……”
“你這個工部尚書,就以欺君罔上之罪,自己去天牢里,算個明白吧!”
旨意落下。
趙廷安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向后一仰,徹底癱倒在冰冷的金鑾殿地磚上,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