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在一眾官員復雜的注視下,被小太監恭恭敬敬地請出了金鑾殿。
她步履平穩,清瘦的背影像一桿筆直的標槍。
身后,是工部尚書趙廷安像一灘爛泥般被拖走的狼狽身影,和朝臣們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
直到坐上自家來接的馬車,姜黎才徹底放松下來,一陣疲憊感涌上。
車輪滾滾,很快回到了姜家鐵鋪。
鋪子門口,孫鳳英和三個哥哥正焦急地來回踱步,臉上的神情像是天塌了一樣。
“黎兒!”
看到姜黎下車,孫鳳英第一個沖了上來,一把抱住她,聲音都發了顫。
“我的兒啊!你可算回來了!他們沒把你怎么樣吧?”
姜山、姜河、姜川三個鐵塔般的漢子也瞬間圍了上來,一雙雙眼睛在她身上來回掃視,生怕她少了一根頭發。
“我沒事。”姜黎安撫地拍了拍母親的背。
“何止沒事!”跟去的小廝滿臉通紅,激動地喊道,“小郎君在金鑾殿上,把工部尚書說得當場昏過去了!陛下還親口封了小郎君官職,讓她重算工部的賬!”
這話一出,姜家院子里的空氣凝固了。
短暫的死寂后,是孫鳳英爆發出的更高分貝的尖叫。
“什么?!算工部的賬?那不是把刀架在咱們脖子上了嗎!”
剛剛放下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而且比之前懸得更高!
全家人立刻亂成一鍋粥,將姜黎團團圍在堂屋中央,開起了緊急會議。
孫鳳英從里屋翻出家里最名貴的百年人參,不由分說就要往姜黎嘴里塞。
“快!吃了這個!把氣色養好點!明天去衙門,可不能一副病秧子樣,讓人覺得我們好欺負!”
三哥姜川,這個腦回路最不正常的,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把烏黑的小巧鐵錘,一臉嚴肅地塞到姜黎手里。
“妹妹,這個你藏在袖子里。”
他壓低聲音,表情格外凝重。
“萬一工部那幫孫子敢動手,你就照著他們的腦門砸!別怕,打死了哥給你頂著!”
“你個混賬東西!”
孫鳳英氣得一巴掌拍在姜川的后腦勺上,發出一聲悶響。
“那是衙門!你當是街頭打架嗎?嫌我們死得不夠快是不是!”
大哥姜山和二哥姜河則急得滿頭大汗,圍著姜黎一遍遍地演練。
“黎兒,見到那些當官的,要先作揖,手要這么放……”
“不對不對,官大一級壓死人,你現在是陛下親命,得拿出氣勢來,不能慫!”
兩人自己先爭了起來。
姜黎被他們吵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家人,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都出去。”她終于忍不住,揉著發疼的額角,“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眾人這才悻悻地退了出去,但依舊守在門口,滿臉擔憂。
夜深人靜。
房門被輕輕叩響。
“進來。”
蕭書白端著一碗安神的蓮子羹走了進來,清冷的氣質與這間充滿鐵器味的屋子格格不入。
他將甜羹放下,沒有多問,只是像閑聊般開口。
“我在京中曾聽過一些舊聞。”
他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當今圣上,少年登基,最厭煩的就是朝臣們引經據典,說些空洞無物的大道理。”
姜黎端著碗的手停了一下。
蕭書白繼續說:“相反,他似乎對所有新奇、實用的東西都極感興趣。我聽茶館里說書的講,陛下曾私下說過,‘能讓百姓吃飽穿暖,比一萬句圣賢書都有用’。”
姜黎抬起頭看他。
蕭書白仿佛沒看到她的目光,自顧自地補充:“我還聽說,工部尚書趙廷安上奏的南河清淤方案,預算高達八十萬兩,陛下對這個數目,很不滿意。”
幾句話,字字句句,都精準地敲在了姜黎的心坎上。
這些絕不是一個普通賬房先生能在茶館里聽全的。
她看著眼前的蕭書白,這個男人,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給她最需要的東西。
“你記性真好。”姜黎沒有追問。
“過目不忘而已。”蕭書白用著萬年不變的借口,眸色平靜。
姜黎卻徹底明白了。
她要做的,不是去跟一群老狐貍玩權術,也不是去跟他們爭辯什么。
她只需要做一件事。
拿出數據,拿出結果,做一份讓皇帝這個“客戶”滿意的“項目報告”。
第二天一早。
姜黎換上了一身干凈利落的儒衫,整個人清爽又挺拔。
在全家人如臨大敵的目光中,她站到門口,準備出發前往工部。
孫鳳英眼圈通紅,想說什么又不敢說。
三個哥哥手里的家伙都捏緊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跟著她去砸場子。
姜黎回頭,看著他們,忽然笑了。
那笑容,自信又從容。
“放心。”
她說。
“我不是去拼命,我只是去見一個客戶,順便,收一下爛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