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校場,塵土喧天。
數千名光著膀子的工匠,喊著號子,如同螞蟻搬家一般,將一塊塊巨大的青金石壘砌起來。
趙剛一身戎裝,手里提著馬鞭,親自監工。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糯米汁要最濃的!石灰要篩過三遍的!誰敢偷工減料,老子把他填進墻里當樁子!”
他大步走到一處剛砌好的墻基前,抽出腰刀,“當”的一聲砍在上面。
火星四濺。
刀口卷了,青金石上只留下一道白印。
“好!”趙剛放聲大笑,轉身看向不遠處正在喝茶的姜黎。
“姜大人,如何?這青金石乃是皇陵專用的石料,一兩石頭一兩銀!這糯米灰漿,黏得連蒼蠅都站不住腳!”
他走到姜黎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她臉上。
“你那個什么狗屁尺子,能算得出這墻有多硬嗎?哈哈哈!”
姜黎放下茶盞,輕輕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
“硬是夠硬了。”
她站起身,走到那堵正在長高的石墻前,伸出手,摸了摸冰冷的石面。
“只是趙將軍,這墻角的位置,受力最大。你只用了一層青金石,怕是不夠保險吧?”
趙剛一愣,隨即冷笑:“你想詐我?讓我分心?”
“信不信由你。”姜黎指了指墻角,“若是這里先裂了,到時候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趙剛盯著她的眼睛,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慌亂。
但他什么也沒看到。
只有那一如既往的、讓人討厭的平靜。
“來人!”趙剛大手一揮,“給我在墻角再加三層青金石!用鐵汁澆灌!老子要讓它變成鐵桶!”
姜黎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趙將軍英明。”
她轉身就走,不再多看一眼。
回到工部臨時的帳篷,姜家三兄弟已經等急了。
“黎兒,那老賊簡直瘋了!”姜山氣得直跺腳,“他用的全是國庫里的寶貝!這么造出來的墻,別說投石機,就是那什么‘開山錘’來了也未必轟得開啊!”
姜大錘也是一臉愁容,手里的鐵核桃捏得嘎吱作響。
“閨女,要不咱們也想想辦法?在投石機上加點料?”
姜黎走到一張巨大的圖紙前,拿起炭筆,在上面重重地畫了一個圈。
“不用加料。”
“他加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指著圖紙上那個被標記出來的紅點。
“爹,哥哥們,干活了。我們去看看那臺老掉牙的投石機。”
……
第二天,校場上的賭局已經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熱鬧。
各大賭坊開了盤口,趙剛勝出的賠率低到了十賠一,而姜黎勝出的賠率,高達一賠一百。
根本沒人信她能贏。
“聽說了嗎?趙將軍那墻,連地基都打了三丈深!全是花崗巖!”
“那小姜大人是自尋死路啊,可惜了那副好皮囊。”
一片唱衰聲中,姜黎帶著父兄來到了校場另一側的投石機陣地。
這是一臺大周軍中制式的老式人力投石機,木架已經有些腐朽,看起來搖搖欲墜。
“就這破爛玩意兒?”趕來看熱鬧的劉猛帶著幾個親兵,在那指指點點,“別到時候石頭沒扔出去,先把自個兒給砸死了!哈哈哈哈!”
姜家三兄弟怒目而視,就要沖上去動手。
姜黎伸手攔住了他們。
她走到投石機前,拍了拍那根粗大的主梁。
“三哥,把這根主梁換了。用我們家那根存了十年的鐵力木。”
“二哥,絞盤的軸承磨損太嚴重,換成全鋼滾珠的。”
“大哥,去挑石彈。不要大的,只要一百斤左右的,但一定要圓,重心要穩。”
劉猛聽得直樂:“一百斤?你給趙將軍撓癢癢呢?軍中攻城,最少也得用三百斤的巨石!”
姜黎沒理他,只是專注于手中的活計。
一個時辰后。
投石機煥然一新。雖然外表看起來沒大變化,但核心部件全都換成了姜家鐵鋪的頂級貨。
姜川抱著一顆打磨得溜圓的一百斤石彈走了過來。
“小妹,這顆行嗎?”
姜黎接過石彈,用炭筆在上面畫了一條十字交叉線。
“劉副將。”她突然開口。
劉猛一愣:“干啥?”
姜黎指了指校場邊緣,距離此處三百步開外的一根戰旗。
“那旗桿頂上的紅纓,太舊了,看著礙眼。”
劉猛還沒反應過來她什么意思。
就見姜大錘走上前,單手抓起那顆一百斤的石彈,放進了投石機的皮兜里。
“爹,三百步,仰角四十五度,三成力。”姜黎淡淡報出一串數字。
姜大錘嘿嘿一笑,甚至沒用絞盤,直接雙臂發力,猛地向下一拽配重籃。
“呼——!”
石彈破空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那顆黑點。
“啪!”
一聲脆響。
三百步外,那根只有手腕粗細的旗桿頂端,紅纓應聲而斷,飄飄搖搖地落了下來。
旗桿本身,毫發無損。
校場上一片死寂。
劉猛張大了嘴巴,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這還是投石機嗎?這他娘的是神箭手的弓吧!
指哪打哪?!
姜黎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看向目瞪口呆的劉猛。
“回去告訴趙剛,讓他把脖子洗干凈點。”
……
第三天夜。
那堵高達三丈、厚達五丈的樣墻終于完工了。
它矗立在月光下,泛著青黑色的冷光,像一頭沉睡的巨獸,散發著令人絕望的壓迫感。
趙剛站在墻頂,用力跺了跺腳。
紋絲不動。
“完美。”他陶醉地撫摸著粗糙的墻面,“這是本將軍這輩子建過的,最完美的墻。”
“明天,就是那臭丫頭的死期!”
另一邊,投石機旁。
姜黎正拿著一個自制的水平儀,做最后的校準。
蕭書白提著一盞風燈走了過來。
“還沒睡?”
“睡不著。”姜黎頭也沒回,“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明天的機會只有一次。”
蕭書白看著遠處那堵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墻。
“我查過了,他用了雙倍的鐵汁澆灌墻芯。現在的硬度,恐怕比真正的城墻還要高出五倍。”
“我知道。”姜黎終于直起腰,轉過身來。
月光灑在她臉上,那雙眸子比天上的星辰還要亮。
“他越是想把它建得堅不可摧,就越是會落入我的陷阱。”
蕭書白不解:“陷阱?”
姜黎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樹枝,雙手握住兩端,輕輕一彎。
樹枝彎成了一個弧形,卻沒有斷。
“這是韌性。”
然后,她又撿起一塊從工地撿來的廢棄鐵條。那是趙剛用來澆灌墻體的生鐵,硬度極高。
她稍一用力。
“崩!”
鐵條直接斷成了兩截。
“這就是他犯的錯誤。”姜黎扔掉斷鐵,“過剛者,易折。”
“他把所有的材料都堆砌在一起,追求極致的硬度,卻忽略了材料之間的應力釋放。”
“現在這堵墻,內部繃緊得就像一張拉滿的弓。它需要的不是巨大的沖擊力,而是一個精準的……引爆點。”
她的手指在空中虛點了一下。
“只要擊中那個點,它自己就會把自己撕碎。”
蕭書白看著她篤定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震撼。
這個女子的腦子里,到底裝著多少驚世駭俗的東西?
“早點休息。”他輕聲說道,“明天,我會站在你身后。”
……
驗墻之日。
萬里無云,秋陽高照。
皇家校場人山人海,文武百官、皇親國戚,甚至連京城有頭有臉的富商巨賈都來了。
所有人都想親眼見證這場豪賭的結果。
校場中央,一邊是巍峨如山的青黑巨墻,趙剛一身金甲,威風凜凜地站在墻頭,宛如不可戰勝的戰神。
另一邊,是一臺孤零零的木制投石機,和站在它旁邊顯得格外渺小的姜黎。
皇帝蕭徹坐在高臺之上,神色凝重。
“時辰已到!”
隨著太監一聲尖銳的高喊,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姜黎抬起頭,看向高高在上的趙剛。
趙剛居高臨下,發出一陣狂笑:“姜黎!本將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現在跪下來磕三個響頭,承認你是在妖言惑眾,本將軍或許還能留你個全尸!”
姜黎面無表情,只是緩緩舉起了右手。
她的手中,握著一面紅色的小旗。
“趙將軍,遺言說完了嗎?”
她的聲音不大,卻在這空曠的校場上清晰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若是說完了,那就……”
她手中的紅旗猛地揮下。
“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