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衙門的大門口,主事看著姜黎遠去的瘦弱背影,嘴角撇了撇。
他轉身理了理官服,邁著四方步回到后堂。
戶部尚書林如海正端著茶,慢悠悠地品著。
“大人,打發走了。”
主事躬身笑道,臉上滿是得意。
“那黃毛丫頭臉都白了,估計這會兒正琢磨著怎么去陛下面前哭呢?!?/p>
林如海放下茶杯,眼皮都未抬一下。
“一個鐵匠家的丫頭,真以為憑著一點小聰明就能在朝堂立足?”
“斷了她的錢糧,那營造總局就是個空殼子?!?/p>
“不出十日,不用我們動手,她自己就得灰溜溜地滾蛋?!?/p>
主事連連稱是。
“大人英明,這叫釜底抽薪?!?/p>
“陛下再圣明,總不能憑空變出銀子來。”
……
皇家校場,營造總局的臨時帳篷里,氣氛壓抑得可怕。
姜山把一張紙拍在桌上,銅鈴大的眼睛瞪著上面那一串零。
“一百三十萬兩……這還只是一道門?”
“咱們把家底全賣了,連個門檻都修不起!”
角落里,幾個剛從別的衙門劃撥過來的老吏縮著脖子,交頭接耳。
“完了,剛來新衙門就要關門大吉。”
“我就說嘛,得罪了戶部,咱們以后連薪俸都發不出來。”
一個年過半百、姓錢的老主事終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對著姜黎拱了拱手,語氣卻毫無敬意。
“姜總辦?!?/p>
姜黎抬眼看向他。
“戶部不給錢,這事兒整個京城都知道了?!?/p>
錢主事干瘦的臉上擠出一絲譏諷。
“下官斗膽問一句,沒錢,沒料,這城墻,您打算怎么修?”
“莫非……要我們這些老骨頭用手去壘嗎?”
他這話一出,另外幾個小吏也跟著發出不大不小的嗤笑聲。
姜家三兄弟臉色一變,攥緊了拳頭就要發作。
姜黎抬手,制止了他們。
她站起身,走到錢主事面前,目光平靜。
“誰告訴你,營造總局,是只花錢的衙門?”
錢主事一愣。
帳篷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姜黎走到那張巨大的京師地圖前,手指在上面畫了一個圈。
“陛下給我的,是營造之權?!?/p>
“可沒說,這錢,必須從國庫里出。”
她轉過身,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帳篷落針可聞。
“從今天起,本局的第一個要務,不是修墻?!?/p>
“是賺錢。”
半個時辰后。
工部一座廢棄多年的物料倉前。
姜黎一腳踹開落滿灰塵的大門。
一股霉味和塵土撲面而來。
錢主事等人跟在后面,看著倉庫里堆積如山的“垃圾”,臉上的鄙夷更重了。
黑乎乎的劣質煤塊,臟兮兮的白色沙土,還有一袋袋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草木灰。
“總辦大人,這就是您說的……財路?”錢主事捏著鼻子,仿佛多待一刻都會臟了他的官袍。
姜黎沒理他。
她走到一堆石英砂前,抓起一把,任由細沙從指縫滑落。
“這是沙?!?/p>
她又指向一堆不起眼的白色粉末。
“那是堿?!?/p>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些黑色的石頭上。
“那是火?!?/p>
她轉頭,看向身后一張張或困惑、或鄙夷、或擔憂的臉。
“用這些東西,我要造出一樣,比黃金更貴重的東西?!?/p>
當晚,帳篷的燭火搖曳。
姜黎正伏在案上,用炭筆在一張羊皮紙上畫著奇怪的結構圖。
蕭書白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將它放在桌上。
他又從懷里拿出厚厚一沓銀票,輕輕推到姜黎手邊。
每一張,都是一萬兩的數額。
“這是我的一些積蓄,先拿去用?!?/p>
他的聲音很低。
“算我入股,如何?”
姜黎畫圖的手沒有停。
她甚至沒有看那沓足以買下半條街的銀票。
“賬房先生的好意我心領了?!?/p>
她將畫好的圖紙吹了吹,抬起頭。
“但營造總局,要站著把錢掙了?!?/p>
“我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我還不起的人情?!?/p>
她將那沓銀票推了回去。
“這些,你還是留著娶媳婦吧?!?/p>
三日后。
京郊一座廢棄的官窯,被禁軍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
窯洞內,一座造型古怪的全新土爐剛剛砌好。
姜大錘帶著兩個兒子,滿頭大汗地看著這杰作。
“閨女,這爐子……怎么長得跟個葫蘆似的?”
“別問,照我說的做?!?/p>
姜黎指揮著他們,將粉碎的石英砂、純堿和石灰石按精確比例混合。
窯洞外,錢主事帶著幾個小吏,躲在遠處的小山坡上張望。
“瞎胡鬧!真以為拿泥巴和沙子能燒出金子?”
“等著吧,等她把這點家底敗光了,就知道錯了?!?/p>
第一爐火點燃。
一天一夜后,開爐。
爐膛里只有一堆黑乎乎、冒著氣泡的琉璃廢渣。
“哈哈哈,我就說吧!”錢主事拍著大腿,笑出了聲。
窯洞內,姜家兄弟看著那堆廢料,一臉沮喪。
姜黎卻很平靜。
她走上前,用鐵鉗夾起一塊廢渣,仔細觀察著里面的氣泡和顏色。
“溫度高了,堿的比例也多了點。”
她轉身,重新寫下一張配方。
“二哥,把風箱再加兩個?!?/p>
“大哥,火勢要勻,不能急。”
“爹,下一爐,看我的手勢。”
第二次開爐。
當爐門被打開的一瞬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股不再是黑色的,而是清亮如水的液體,從爐口緩緩流淌出來。
它流淌在預備好的石板上,慢慢冷卻,凝固。
最后,形成了一塊半透明的、閃爍著光澤的晶體。
雖然里面還有些許氣泡,但那份通透,已經遠超世間最名貴的琉璃!
“天……天哪……”
姜河結結巴巴地,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
“這……這是什么寶貝?”
遠處的山坡上,錢主事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又過了五日。
戒備森嚴的窯洞里。
姜黎的手中,多了一面巴掌大的物事。
那是一面“鏡子”。
她將鏡子遞給姜山。
姜山好奇地接過去,往里一看。
“?。 ?/p>
他怪叫一聲,手一抖,差點把鏡子扔了。
鏡子里,一個滿臉胡茬、毛孔粗大的壯漢正驚恐地看著他。
那張臉上的每一根汗毛,每一個瑕疵,都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這……這照的是我?”
姜黎拿回鏡子。
光潔的鏡面倒映出她沾著煙灰,卻異常明亮的眼睛。
她用手指輕輕拂過鏡面,仿佛在對一個看不見的人說話。
“林大人,既然你不肯給錢?!?/p>
“那這京城里,無數貴婦梳妝臺上的錢,我就替你收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