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這個消息就插上翅膀,飛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話說這姜家鐵鋪啊,百年傳承,手藝是好,可惜啊,生了個不爭氣的女兒,哦不,是‘兒子’!”
京城最大的瓦子“百樂樓”里,最紅的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滿堂哄笑。
“這姜家‘小郎君’,自幼體弱多病,走三步喘五聲,風(fēng)一吹就倒。如今家道中落,不想著重振祖業(yè),竟異想天開要去考科舉!”
“哈哈哈哈!一個打鐵的,還想考狀元?”
“他要是能過縣試,我把這桌子吃了!”
流言如滾油潑猛火,迅速演變成全京城最大的笑料。
姜家三兄弟去城西采買上好的木炭,剛進(jìn)鋪?zhàn)樱捅灰蝗喝藝×恕?/p>
為首的,正是如今風(fēng)頭正盛的王家鐵廠的管事,他捏著山羊胡,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喲,這不是姜家三位少爺嗎?怎么,鋪?zhàn)佣伎旖也婚_鍋了,還有閑錢買炭?莫不是要給府上的‘小狀元公’溫書暖腳用?”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刺耳的嘲笑。
“人家姜家現(xiàn)在可是書香門第了,瞧不上我們這些臭打鐵的!”
“就是,以后見了姜家‘小郎君’,我們都得磕頭行禮呢!”
大哥姜山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三哥姜川的臉已經(jīng)漲成了豬肝色,兩人正要發(fā)作。
二哥姜河卻一步上前,他一言不發(fā),走到那管事鋪?zhàn)娱T口,抄起一根用來撥弄炭火、足有嬰兒手臂粗的鐵棍。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他雙手握住鐵棍兩端,手臂上虬結(jié)的肌肉猛地賁張。
“咯……吱……嘎……”
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
那根堅硬的鐵棍,在他手中,竟像面條一樣被活生生擰成了一圈麻花!
“哐當(dāng)!”
擰成廢鐵的鐵棍被他隨手扔在地上,砸出一串火星。
整個炭鋪,死寂一片。
王家管事臉上的嘲諷僵住,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姜河看都沒看他一眼,轉(zhuǎn)身對兩個兄弟沉聲道:“走。”
三人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再無一人敢出聲。
“得意什么!不過是一群莽夫!”直到三兄弟走遠(yuǎn),王家管事才色厲內(nèi)荏地罵了一句,可聲音都在發(fā)顫。
另一邊,京城最高檔的酒樓“望江月”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我賭一百兩!那姓姜的連考場門都進(jìn)不去,就得暈倒!”
“我賭二百兩,他第一場就得交白卷!”
工部尚書之子周玉明,一身錦衣華服,搖著玉骨扇,正滿臉輕蔑地主持著一場賭局。
“諸位,這賭局可沒什么意思。”他將扇子一合,敲著桌面,聲音不大,卻讓整個雅間都安靜下來,“我只問一句,他一個鐵匠的兒子,滿身銅臭,也配與我等圣賢門生,同場為試?”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著京城繁華,語氣里滿是與生俱來的傲慢。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傍晚,姜家。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三哥姜川在院里走來走去,像一頭被惹怒的公牛,他一腳踹在石磨上,石磨嗡嗡作響。
大哥姜山和二哥姜河也是一臉鐵青,將外面聽到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一五一十地說了。
孫鳳英氣得當(dāng)場就要抄起搟面杖去找人拼命,被姜大錘死死拉住。
整個院子都充斥著一股壓抑的怒火。
只有姜黎的房間,安安靜靜。
姜川忍不住,一把推開房門:“妹妹!你都聽到了嗎!那個周玉明,他……”
話音未落,他便愣住了。
姜黎正坐在燈下,面前的草紙上畫滿了各種奇怪的符號和圖形。她手里的炭筆快速劃過,沒有絲毫停頓。
聽到聲音,她頭也沒抬,只是平靜地問了一句。
“那個尚書的兒子,周玉明,平時用哪只手寫字?”
姜川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當(dāng)頭澆下,瞬間熄滅,他下意識地回答:“好……好像是右手。”
“哦。”姜黎應(yīng)了一聲,在紙上記下了一個符號,又補(bǔ)了一句,“那設(shè)計暗器的時候,得考慮從左邊攻擊,命中率能提高一成。”
“……”
三個哥哥面面相覷,背脊莫名升起一股涼意。
他們忽然覺得,外面那些人的嘲諷,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第二天,姜黎看著桌上的炭筆,蹙了蹙眉。
“太粗了,畫不精細(xì)。”她隨口抱怨了一句。
第二天早上,當(dāng)她再坐到桌前時,桌上赫然擺著一個精巧的黃銅管。
姜大錘粗糙的大手上,托著幾根細(xì)如發(fā)絲的炭芯,甕聲甕氣地說:“按一下屁股,芯就出來了。用完了,爹再給你削。”
哥哥們也沒閑著。
姜黎給了他們一張圖紙,上面畫著三根互相嵌套、刻滿細(xì)密刻度的木條。
“照著這個做,刻度要絕對精準(zhǔn)。”
他們完全看不懂這是什么鬼東西,但二話不說,立刻動手。大哥負(fù)責(zé)挑選最穩(wěn)定、不開裂的百年梨花木,二哥負(fù)責(zé)將其刨得比鏡面還光滑,三哥則用他最穩(wěn)的手,拿著刻刀,一筆一劃地復(fù)刻著那些天書般的刻度。
曾經(jīng)打鐵的“當(dāng)當(dāng)”聲,變成了精細(xì)打磨的“沙沙”聲。
整個姜家鐵鋪,仿佛變成了一個高效而精密的研發(fā)中心,而姜黎,就是唯一的總工程師。
縣試的日子,終于到了。
這一天,整個京城仿佛都醒得特別早。
考場門口,人山人海,比過年還熱鬧。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不是為了看自家子弟,而是為了看那個傳說中的“姜家笑話”。
周玉明帶著一群狐朋狗友,占據(jù)了最好的位置,正高聲談笑。
“哎,你們說,那鐵匠會不會帶把錘子進(jìn)考場啊?”
“哈哈哈哈!說不定人家是用錘子在答卷上刻字呢!”
就在這時,人群一陣騷動。
一輛樸素的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不遠(yuǎn)處。
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姜山、姜河、姜川三兄弟。他們一個個身形魁梧如山,穿著利落的短打,面沉如水,往那一站,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 三人如臨大敵,呈品字形站好,然后,一起轉(zhuǎn)身,朝著車廂伸出手。
一只蒼白、纖細(xì)、骨節(jié)分明的手,搭在了大哥姜山粗壯的手臂上。
緊接著,一個身穿簡單青色儒衫的“少年郎”被小心翼翼地扶下了馬車。
他身形單薄,臉色白得幾乎透明,一陣風(fēng)吹過,寬大的衣袖隨風(fēng)飄蕩,更顯得他弱不禁風(fēng)。
“咳……咳咳……”
姜黎拿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捂住嘴,輕輕咳嗽了兩聲,那模樣,仿佛下一秒就要隨風(fēng)而去。
所有的嘲笑聲,都卡在了喉嚨里。
在全場死一般的寂靜中,姜黎抬起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波瀾。她平靜地掃了一眼考場的方向,然后邁開腳步,不急不緩地走了過去。
三個煞神般的哥哥,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組成了一道密不透風(fēng)的人墻,隔絕了所有不懷好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