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林如海的臉上。
她說完,便不再看他一眼。
整個望江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掃動。
林如海的臉,從豬肝色變成了鐵青,又從鐵青變得慘白。
他想開口,卻發現喉嚨里像是被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姜黎轉身,對著身后的姜山吩咐。
“大哥。”
“在!”
“讓兄弟們把這些銀子,一箱不落,全都裝上車。”
姜山愣了一下。
“妹,不存錢莊嗎?這么多現銀……”
“不必。”
姜黎的聲音平靜無波。
“我們今天,就讓全京城的人都看看,營造總局的錢,是怎么花的。”
“是!”
姜山大手一揮,幾十名早就候在樓外的姜家子弟兵沖了進來。
他們無視那些目瞪口呆的權貴,直接走到高臺前。
“開箱!”
“嘩啦——”
一個個功德箱被當眾撬開,白花花的銀錠、金燦燦的金條,被粗暴地倒進更大的運輸木箱里。
那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比任何樂曲都動聽。
林如海就站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那座屬于他的“銀山”,被一點點搬空。
每一個聲響,都像是在敲碎他的骨頭。
半個時辰后,十幾輛滿載著銀箱的大車,在姜家子弟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駛出望江樓。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重的“咯吱”聲。
“跟上。”
姜黎翻身上馬,一抖韁繩。
馬蹄聲清脆。
“妹,我們去哪兒?”
姜山騎馬跟在一旁,甕聲甕氣地問。
姜黎的目光投向遠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去花錢。”
“去林大人的錢袋子里,再掏一把。”
……
東市,金石堂。
京城最大的建材商行,背后東家正是戶部尚書林如海的嫡親外甥。
此刻,金石堂的劉掌柜正翹著二郎腿,一邊喝茶,一邊聽著剛從望江樓回來的伙計匯報。
“……就這么著,那姓姜的丫頭,當著全京城人的面,把林大人的臉都給撕下來了!”
劉掌柜“噗”地一聲,把嘴里的茶水噴了出來。
“你說什么?一百三十七萬兩?!”
“千真萬確!小的親眼所見,銀子堆得跟山一樣高!”
劉掌柜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化為一聲冷笑。
“掙了錢又如何?”
“沒有大人的點頭,她連一塊青磚都買不走!”
他話音剛落。
“轟隆隆——”
外面傳來一陣沉重的車輪聲,地面都在微微震動。
劉掌柜不耐煩地站起身,走到門口。
“誰他娘的在外面……”
他的話戛然而止。
十幾輛裝滿銀箱的大車,堵死了整條街道。
姜黎一身煙火氣的官服,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金石堂?”
劉掌柜認出了姜黎,他先是一愣,隨即臉上堆滿了假笑。
“哎喲,這不是姜總辦嗎?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買東西。”
姜黎開門見山。
“我要你店里所有的青石、原木、石灰,開個價。”
劉掌柜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卻帶著一絲油滑的譏諷。
“姜總辦,真不巧。”
他一攤手,滿臉“為難”。
“您瞧,小店生意太好,庫房早就空了。您要的這些,沒個三五月,怕是湊不齊啊。”
周圍看熱鬧的商戶都發出了壓抑的笑聲。
誰不知道,這是林尚書的授意。
姜黎面無表情。
“是嗎?”
她側過頭。
“大哥。”
姜山會意,他跳下馬,走到第一輛大車前,一腳踹開了箱子上的鎖扣。
“嘩啦——”
滿滿一箱的銀錠,在午后的陽光下,爆發出刺眼的光芒。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不夠?”
姜山走向第二輛車。
“嘩啦——”
第三輛。
“嘩啦——”
一連五箱白花花的銀子,就這么**裸地堆在劉掌柜的面前。
那股由金錢帶來的壓迫感,讓他臉上的假笑瞬間凝固。
“現在,夠了嗎?”姜黎淡淡地問。
劉掌柜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眼神里全是貪婪。
但他還是強撐著。
“姜總辦,這不是錢的事兒……”
“市價之上,再加三成。”
姜黎打斷他。
“我不僅要你庫房里所有的貨。”
“我還要你撕了手上所有的訂單。”
“從今天起,金石堂所有的產出,我營造總局,全包了。”
劉掌柜的眼睛瞬間紅了。
加價三成!
包下所有產出!
這得是多大的利潤!
他看了一眼那五箱銀子,又想了想林如海那張陰沉的臉。
只猶豫了一息。
“撕拉!”
他從懷里掏出一本賬冊,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剛簽好的一份給城防營的供貨單,撕得粉碎。
“姜總辦說笑了!”
他一路小跑,點頭哈腰地來到姜黎馬前,臉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什么庫房空了?那是小的跟您開玩笑呢!”
“別說三五月,您就是要三五天的貨,小的現在就給您湊齊!”
他對著店里的伙計一聲咆哮。
“都死人呢!還不快把庫房里最好的料子給姜總辦搬出來!”
他又轉過頭,對著姜黎,聲音諂媚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林大人?哪個林大人?”
“小的只認您!您才是小的財神爺!”
姜黎看都沒看他。
“簽契約。”
“好嘞!”
劉掌柜屁顛屁顛地跑回去,拿來筆墨紙硯,當場就簽下了一份堪稱“賣身契”的供貨文書。
姜山將一箱銀子作為定金推了過去。
劉掌柜抱著銀子,笑得合不攏嘴。
姜黎一抖韁繩,看也不看他,帶著車隊繼續往前。
“下一家。”
整個東市都瘋了。
所有人都看著那支由銀子組成的車隊,一家一家地“掃蕩”過去。
“姜總辦!來我們‘厚土行’啊!我們價錢便宜!”
“去我們的‘長木坊’!我們的木料是南邊運來的金絲楠木!”
那些原本還聽從林如海命令、對營造總局不屑一顧的皇商們,此刻全都瘋了。
他們沖出店鋪,揮舞著手臂,攔在姜黎的車隊前,為了能搶到這筆天大的生意,甚至不惜互相詆毀、當街降價。
場面徹底失控。
……
戶部尚書府。
“啪!”
一個前朝的青花瓷瓶,被林如海狠狠地摔在地上。
“反了!都反了!”
他指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林夫人,氣得渾身發抖。
“五十萬兩!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概念!”
“你讓我林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就在這時,一個管事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聲音帶著哭腔。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林如海正在氣頭上,一腳踹在他身上。
“什么事如此慌張!”
那管事趴在地上,顧不得疼痛,尖聲叫道。
“東市……東市被搬空了!”
“那姓姜的丫頭,拿著從拍賣會上得來的錢,把咱們名下所有的建材行……全都給買空了!”
林如海的咆哮戛然而止。
“劉掌柜他們……全都跟她簽了獨家供貨的契約!”
“價錢……比市價高了三成!”
林如海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他辛辛苦苦布下的局。
他用來卡住整個京城營造命脈的錢袋子。
就這么……被他自己的人,給出賣了?
他不僅沒能困住姜黎,反而還讓姜黎用他的錢,狠狠地賺了他自己一筆!
“噗——”
林如海再也忍不住,一口腥甜的液體涌上喉頭。
……
戶部衙門。
姜黎回來了。
她手里拿著一沓厚厚的、還散發著墨香的契約。
那些先前對她愛答不理的官吏,此刻全都跟見了瘟神一樣,遠遠地躲開。
姜黎暢通無阻地走進了戶部尚書的值房。
林如海正坐在案后,臉色慘白如紙,一個老郎中正在給他施針。
看到姜黎進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迸發出惡毒的光。
姜黎沒有理會他。
她走到書案前,將那沓契約,重重地放在他面前。
最上面一張,就是金石堂的。
劉掌柜那諂媚的簽名,和鮮紅的手印,刺眼無比。
“林大人。”
姜黎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刀子,扎進林如海的心里。
“營造總局第一批物料,共計一百一十萬兩,采購完畢。”
她伸出手指,點了點那沓契約。
“多謝林大人平日里教導有方,這些皇商個個都精明強干,知道什么才是生意。”
“若非如此,下官還真愁,這修墻的材料該去何處采買。”
她直起身,看著林如海那張扭曲的臉,微微一笑。
“哦,對了。”
“這是賬單。”
“您看戶部……是不是該給報了?”
林如海死死地盯著那沓契約,盯著上面每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感覺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喘不過氣來。
他猛地抬起頭,想要嘶吼,想要咆哮。
“噗——!”
一口鮮血,不偏不倚,盡數噴在了那沓契約之上。
將那一個個名字,染成了刺目的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