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府,臥房內。
濃重的藥味里,夾雜著一絲血腥氣。
林如??吭诖差^,臉色慘白如紙,唯獨那雙眼睛,怨毒得像是剛從墳里爬出來的惡鬼。
一個幕僚站在床邊,躬著身子,聲音壓得極低。
“大人,硬來是不行了?!?/p>
“那丫頭的背后是陛下,咱們的錢袋子,又被她自己的人給賣了?!?/p>
林如海沒有說話,只是喉嚨里發出一陣“嗬嗬”的聲響,像一頭瀕死的野獸。
幕僚繼續說。
“不過,小的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p>
“她姜黎不是靠那鏡子翻的身嗎?”
“咱們就讓她,也栽在那鏡子上!”
林如海渾濁的眼珠動了一下,看向他。
幕僚的臉上露出一抹陰狠的笑容。
“咱們動不了她,還動不了給她干活的那些賤骨頭嗎?”
“自古以來,這些工匠最信什么?”
“鬼神!”
“咱們就告訴他們,那澄心鏡,不是什么寶貝,而是能吸人魂魄的妖物!”
“誰碰了,誰就要倒大霉!”
林如海的嘴角,緩緩扯出一個扭曲的弧度。
第二天,城西的工匠聚居區,一個女人凄厲的哭嚎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天殺的啊!沒天理了啊!”
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坐在自家門口的泥地上,一邊拍著大腿,一邊哭天搶地。
左鄰右舍紛紛探出頭來。
“張家嫂子,這是怎么了?”
那婦人哭得更兇了,指著屋里。
“我家那口子……自從前幾日被營造總局拉去磨了那什么鏡子,回來就跟丟了魂一樣!”
“整日里不吃不喝,就對著墻角傻笑!昨晚還說看見了兩個穿白衣服的鬼差要來鎖他!”
“那鏡子是妖物啊!是吸人魂魄的妖物啊!我的男人要被它吸干了!”
人群里一陣騷動。
“真的假的?這么邪乎?”
“我可聽說那鏡子是太后娘娘都說好的寶貝。”
婦人猛地站起來,沖進屋里,拖出一個眼神呆滯的男人。
那男人果然面色蠟黃,兩眼無神,嘴角還掛著一絲詭異的口水。
“你們看!你們都看看!這才幾天的工夫,一個好端端的人就成了這個樣子!”
“營造總局這是要我們這些窮苦人的命啊!”
人群瞬間安靜了。
那男人癡傻的模樣,比任何惡毒的言語都更有說服力。
一絲冰冷的恐懼,在所有工匠的心里蔓延開來。
永定門工地。
原本熱火朝天的氣氛,不知何時變得有些詭異。
工匠們干活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三五成群,交頭接耳,眼神里滿是惴惴不安。
“聽說了嗎?西城的老張,就因為摸了那鏡子,瘋了!”
“何止是瘋了,聽說都開始說胡話,看見鬼了!”
“乖乖,那玩意兒真那么邪性?”
一個年輕工匠正操作著一臺新式的滑輪吊臂,準備吊起一塊數百斤的巨石。
聽到同伴的議論,他心里一慌,手里的繩子猛地一抖。
“小心!”
“哐當!”
巨石從半空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雖然沒有傷到人,但那堅硬的青石,竟當場裂成了好幾塊。
所有人都僵住了。
工地上一片死寂。
一個年長的老工匠丟下手里的錘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沖著裂開的石頭連連磕頭。
“山神爺息怒!山神爺息怒啊!”
“是小人有眼無珠,用了這邪門的法子,驚擾了您老人家!”
他這一跪,像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越來越多的工匠扔掉工具,跟著跪了下去,臉上全是恐懼。
“都他娘的干什么呢!活干完了嗎!”
姜山巡視到此,看到這副情景,勃然大怒。
他一把拎起那個帶頭的老工匠。
“老東西,不想干了就滾蛋!在這里裝神弄鬼!”
老工匠被他拎在半空,嚇得渾身發抖,話都說不利索。
“姜……姜爺,不是我們不干……”
“是這石頭……它自己裂了啊!這是兇兆!是山神爺在警告我們!”
“再用這些邪門的玩意兒干下去,我們都要遭天譴的!”
姜山氣得額頭青筋暴起。
“放你娘的屁!一塊破石頭裂了就是天譴?”
他正要發作,姜黎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大哥,放他下來。”
姜黎不知何時來到了工地。
她看了一眼地上裂開的石頭,又掃視了一圈跪在地上的工匠們。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走到了臨時搭建的工棚里。
工棚內。
蕭書白將一杯熱茶推到她面前。
“林如海的手段。”
他的聲音很輕。
“我查過了,西城那個發瘋的工匠,他老婆前天夜里,從一個當鋪里當了一大筆錢。”
“那個當鋪,是林家的產業?!?/p>
姜黎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
“他這是要斷我的根?!?/p>
一個工程,最重要的不是錢,不是料。
是人。
是成千上萬個相信你、愿意跟著你干活的工匠。
人心散了,隊伍就沒法帶了。
蕭書白看著她。
“你打算怎么做?”
姜黎放下茶杯。
“這種事,解釋是沒用的?!?/p>
“你越解釋,他們越覺得你心虛。”
“唯一的法子,就是讓他們親眼看到,什么是神跡,什么是鬼魅?!?/p>
她站起身,正要走出工棚。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喧鬧聲。
“姜總辦!求您出來說句話!”
“姜總辦!我們不干了!”
姜黎掀開簾子。
外面,黑壓壓的,跪倒了一大片人。
工地上的數百名工匠,全都聚集在了這里。
為首的,正是那個磕頭的老工匠,還有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師傅。
他們的身后,還跟著幾十個哭哭啼啼的婦人,西城那個“瘋工匠”的妻子赫然在列。
看到姜黎出來,那婦人立刻撲了上來,卻被姜河和姜川攔住。
她隔著人墻,對著姜黎嘶聲力竭地哭喊。
“姜總辦!你還我男人的命來!”
“你那妖鏡害得我家破人亡,你于心何忍??!”
她這一喊,所有工匠的頭都埋得更低了。
他們不敢看姜黎,只是紛紛將手里的錘子、鑿子、墨斗,一樣一樣地,扔在了面前的地上。
叮叮當當的聲音,連成一片。
那聲音,像是在宣告著一個工程的死刑。
為首的老工匠抬起頭,老淚縱橫,他對著姜黎,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姜總辦,我們都是粗人,不懂什么格物致知的大道理?!?/p>
“我們只知道,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干了活,能養家糊口,平平安安?!?/p>
他聲音哽咽,帶著無盡的恐懼。
“可您這法子……太邪性了?!?/p>
“求您大發慈悲,換回老法子吧!”
“我們都是賤命一條,死了不足惜,可家里的老婆孩子,不能被這邪祟給牽連了?。 ?/p>
說完,他又是一個響頭。
“求姜總辦,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他身后,數百名工匠,齊刷刷地跟著磕下頭去,聲音匯成一股絕望的洪流。
“求姜總辦,給我們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