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福被兩個高壯的下人架著扔出了姜家大門,院子里清靜了不少。
可清靜,解決不了沒錢的窘境。
孫鳳英對著蕭書白整理出來的新賬冊,是又喜又愁。喜的是賬目終于一清二楚,愁的是上面那個赤紅的數字——家里的現錢,連給三個兒子下個月發工錢都不夠了。
“這……這府試還有十天,黎兒的筆墨紙硯都得是最好的,還有考場打點的錢……”孫鳳英念叨著,急得在院里團團轉。
姜大錘悶頭抽著旱煙,一言不發。
“請個夫子吧!”孫鳳英一拍大腿,下了決心,“花重金!把京城里最有名的夫子請來,給咱黎兒好好補補!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第二天,一位山羊胡,身穿半舊儒衫的老秀才就被請進了姜家。
此人姓方,據說是城南一帶有名的宿儒,帶出過好幾個舉人。
方夫子一進書房,就先圍著姜黎轉了兩圈,捋著胡子,不住地搖頭。
“身形過于單薄,中氣不足,非福相啊。”
他坐下后,也不問姜黎學到何處,直接從書箱里拿出一本《大學》,搖頭晃腦地開了口:“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姜黎坐在他對面,手里轉著一根炭筆,臉上沒什么表情。
方夫子念了一段,見她毫無反應,便停下來,考校道:“為師方才所念,乃圣人總綱。科舉之道,萬變不離其宗,講究的便是‘破題’與‘承題’,你可知如何破題?”
姜黎沒回答,反而問道:“夫子,我有一問。”
方夫子眉頭一蹙,但還是耐著性子點點頭:“講。”
“書上常言,‘大禹治水,疏而不堵’,此為圣人智慧。”姜黎放下炭筆,抬起頭,“可若治水途中,遇巨巖橫亙河道,寬達數十丈,其石質堅硬,非人力能開鑿。敢問夫子,此時當如何‘疏’?”
方夫子愣住了。
他教了一輩子書,從未有學生問過這種問題。圣人的道理,是用來領會精神,教化人心的,誰會去想石頭怎么鑿?
“你……你這是鉆牛角尖!”方夫子臉色有些不好看,“圣人經典,在于領悟其微言大義,豈能糾結于此等細枝末節的俗務!”
姜黎“哦”了一聲,沒再爭辯。她重新拿起炭筆,在面前的草紙上“沙沙”地畫了起來。
方夫子以為她已知錯,正準備繼續講他的八股文章法,卻見姜黎將那張畫好的草紙推了過來。
紙上,是一個他完全看不懂的古怪圖形。一個巨大的水輪,通過幾根曲柄和連桿,帶動著一個裝著尖銳金屬頭的裝置,在一下一下地做著往復運動。圖形旁邊,還標注著各種奇怪的符號和數字。
“夫子請看,”姜黎的手指點在圖紙上,“若借河水之力,驅動此輪。再用杠桿之法,將動力傳至此鉆頭,日夜不休,沖擊巨巖。以此法碎石,是否可行?”
方夫子湊過去一看,只覺得那些線條和符號像是鬼畫的符咒,看得他頭暈眼花。
他猛地站起身,臉漲得通紅,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
“荒唐!簡直是荒唐!”
他指著姜黎的鼻子,氣得胡子都在發抖:“奇技淫巧!歪門邪道!圣人之學,乃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你卻終日沉迷于此等工匠之術,簡直是買櫝還珠,不務正道!”
“朽木!朽木不可雕也!”
方夫子一把抓起自己的書箱,看也不看那圖紙一眼,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
他沖出書房,對著院子里聞聲出來的孫鳳英和姜大錘,把手一甩:“東家,這教書的錢,老夫不賺了!令郎心思詭譎,全在旁門左道之上,腦子里裝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府試絕無金榜題名之可能!你們,還是早些讓他學門手藝吧!”
說完,方夫子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留下滿院子錯愕的姜家人。
“嘿!你個老東西!你說誰朽木呢!”孫鳳英反應過來,當場就炸了,抄起墻角的搟面杖就要追出去理論。
“娘。”
一只手攔住了她。
姜黎從書房里走了出來,她彎腰,撿起被方夫子帶起的風刮到地上的那張草圖,用手指彈了彈上面的灰塵,神色平靜。
站在廊下的蕭書白,目睹了方才發生的一切。他看著那個單薄的“少年”,在盛怒的夫子和暴怒的母親之間,安靜得像風暴的中心。
他走了過去,很自然地從姜黎手中接過了那張草圖。
他的目光在圖紙上停留,從水輪的結構,到杠桿的力臂,再到那個設計精巧的沖擊鉆頭,看得極其認真。
姜家眾人愁眉苦臉,大哥姜山更是急得直撓頭:“妹妹,這可怎么辦?夫子都氣跑了,這試還怎么考?”
姜黎把圖紙從蕭書白手里抽回來,折好,放進懷里。
她看向憂心忡忡的家人,只說了一句話。
“他的路,走不到我要去的地方。”
姜家花重金請來的名師,不到半天就被“小郎君”姜黎氣走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京城。
望江月酒樓里,周玉明那伙人笑得前仰后合。
“聽說了嗎?那鐵匠不僅不學無術,還把教書先生給氣跑了!”
“哈哈哈哈,這下好了,連臨陣磨槍的機會都沒了,我賭他這次連考場都出不來!”
府試在即,全京城的嘲諷達到了頂峰。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姜家這個天大的笑話,這次要怎么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