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團建之旅,像一軸色彩明麗、動靜相宜的畫卷,在我們六人面前緩緩鋪陳開來。吳迪區總,我,張旭、陶金金、張聰,以及新晉升不久、接替了已關閉門店位置的店長張靜靜,組成了這支探索關西的精悍小隊。行程安排在春末,雖錯過了櫻花最盛的時節,但京都的禪意古韻、大阪的活力喧囂與奈良的自然靈趣,依然讓我們這些終日與旅游產品打交道的人,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沉浸式體驗。
旅程的第三天下午,我們游覽完宏偉的大阪城天守閣,正沿著護城河畔郁郁蔥蔥的林蔭道往外走。午后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楓葉(雖未紅,但綠意森森),灑下斑駁的光影。大家還在回味著剛才登高望遠的壯闊,討論著豐臣秀吉的霸業往事。我的手機在褲兜里震動起來,掏出一看,屏幕上清晰地跳動著“石云”兩個字,后面跟著那串刻在記憶里的、甘肅天水的號碼。
國內這時應該是下午兩三點,她通常在單位上班,怎么會這個時間打來國際長途?一絲意外混雜著隱約的暖意掠過心頭。我向走在前面的吳迪和并肩的張旭示意了一下,放緩腳步,落在隊伍末尾,按下了接聽鍵。
“喂?馮瑞東?”電話那頭傳來石云熟悉的聲音,但語調卻失去了往日的平靜,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急促和不安,“是你嗎?你說話方便嗎?”
“是我,石云,方便。怎么了?聽你聲音不太對勁。”我停下腳步,心里那點暖意瞬間被疑惑取代。大阪城厚重的歷史氛圍與電話里傳來的焦急形成了奇異的反差。
“你……你確定你人在日本?沒事?沒被海關扣下或者遇到什么麻煩?”她連珠炮似的發問,語氣里的擔憂幾乎要溢出聽筒。
“我確定啊!”我被問得莫名其妙,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和遠處巍峨的天守閣,“我跟同事在一塊呢,剛逛完大阪城,一切都好得很。你到底聽說什么了?”
“你QQ上跟我說的啊!”石云的聲音因為急切而微微發顫,“就剛才!說你入境的時候行李或者護照出了什么問題,被海關臨時扣留了,需要緊急繳納一筆保證金才能放行,不然就得遣返甚至拘留!讓我趕緊想辦法幫你轉錢到一個指定的賬戶救急!說得有模有樣,還催得特別緊!我都快嚇死了!我錢都準備好了,正在想去哪里湊剩下的部分!然后匯過去呢”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全明白了——我的QQ號被盜了!而且騙子正在利用我的身份,向我的親友進行精準詐騙!
“石云!你聽著,那是騙子!我QQ號肯定被盜了!”我立刻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我現在人就在大阪街上,好好的,啥事沒有!什么海關扣留,保證金,全是假的!你千萬別信,更千萬不要轉一分錢過去!聽到沒有?”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能聽到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幾秒鐘后,她才長長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氣,那緊繃的弦仿佛一下子松了下來,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般的虛弱和一絲被戲弄的懊惱:“我的天……嚇死我了……我就說……就覺得哪里怪怪的,但那語氣模仿得還挺像,又說得很緊急……你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真是,這些騙子太可惡了!”
“謝謝你,石云,真的謝謝你。”我由衷地說道,心里五味雜陳。憤怒于騙子的無恥下作,慶幸于石云的警惕和關心,更感動于她這份跨越山海、不假思索的焦急。在那個詐騙信息面前,理性或許會告訴她有疑點,但那份源于舊日情誼的關切,卻讓她寧愿冒著可能被騙的風險,也要打這個越洋電話來求證。“我到了酒店有網絡就立刻改密碼。你沒事就好。”
“嗯,你趕緊改。出門在外的,自己多當心。”她的語氣徹底緩和下來,恢復了往常的溫和,又叮囑了一句,“那……你繼續玩吧,不打擾你了。”
掛了電話,我站在原地,握著還有些發燙的手機,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大阪城下午的陽光暖洋洋的,但我的后背卻驚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若非石云這個電話,后果不堪設想。這份遠方的牽掛,在這個異國的午后,顯得如此沉甸甸。
“老馮,嘛呢?掉隊了!”陶金金回頭喊了一嗓子。
“來了!”我收斂心神,快步跟上隊伍,簡單解釋了一句,“國內一個老同學,有點急事問一下,解決了。”
張靜靜好奇地看了我一眼,笑道:“馮店業務真繁忙,出國都不得閑。”
我苦笑一下,沒有多言。心里已打定主意,一到酒店,立刻處理QQ號的事情。
接下來的行程,這份插曲并未過多影響大家的興致。我們沉浸在京都金閣寺的璀璨奪目、清水寺的懸空舞臺、伏見稻荷大社那仿佛沒有盡頭的紅色鳥居長廊里。在奈良,我們被憨態可掬、鍥而不舍追著鹿仙貝的小鹿們逗得開懷大笑,陶金金更是因為手握仙貝被幾只鹿“圍追堵截”,狼狽又滑稽的樣子被張靜靜用相機精準捕捉,成了此行經典的搞笑素材。作為同行,我們不僅享受風景,更不由自主地以專業眼光觀察著日本旅游業的細節:無處不在的周到服務、極致的干凈整潔、高效便捷的交通系統,都讓我們在放松之余,暗自感嘆和學習。
旅程的后半段,在逛心齋橋的免稅店和特色商鋪時,我多留了一份心。給父母挑選了溫和的保健品和包裝精美的和風點心。給石云,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選了一盒口碑很好的白色戀人巧克力,象征友誼的甜蜜與純潔,又挑了一套當地藥妝店熱賣的、主打溫和保濕的護膚品,想著西北干燥,這個或許實用。付錢的時候,心里有種微妙的感覺,這份禮物,既是感謝,似乎也夾雜了些許難以言明的、超越老同學的情愫。
為期一周的團建轉眼結束,我們帶著滿滿的行李、照片和放松后的身心,以及(至少對我來說)一份意外收獲的溫暖,返回了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熟悉的喧囂瞬間將我們拉回現實。回到江寧路門店,何婷帶著店員們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業績平穩,這讓我倍感欣慰。我將帶給同事們的各種零食、小工藝品分發下去,店里頓時充滿了歡聲笑語。
第二天,我仔細地將給家人的禮物和給石云的那份分開打包。在給父母的包裹里,我照例塞了一封家書,簡單描述了日本的見聞,報了平安。給石云的那個包裹,我小心地放入巧克力和護膚品,拿著筆,對著快遞單的備注欄猶豫了片刻。千言萬語似乎都堵在喉嚨口,最終,我只是工工整整地寫了四個字:“聊表謝意。”然后,將這兩個承載著不同情感的包裹,一同寄往了那個共同的、遙遠的地址——甘肅天水。
我以為,生活會在短暫的調整后,重新駛回業績攀升、團隊成長的快車道。然而,命運似乎并不打算給我太多喘息和品味溫情的時間。
回國上班后的第三天,一個尋常的工作日下午,內線電話響了。是吳迪秘書那永遠聽不出情緒的聲音:“馮店,吳總請您現在來他辦公室一趟。”
我整理了一下桌面,以為只是例行的工作匯報,或者吳迪想聽聽日本之行的詳細見聞和感想。帶著一絲尚未完全褪去的旅途輕松感,我敲響了那扇熟悉的辦公室門。
“進。”
我推門而入。吳迪坐在辦公桌后,沒有像往常那樣起身或在處理文件,只是抬眼看著我,臉上沒有什么明顯的表情,但眼神深處似乎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復雜。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老馮,坐。日本之行,大家感覺都還不錯?”
“挺好的,吳總。”我在他對面坐下,準備開始匯報,“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尤其是在服務和細節上,我覺得我們……”
他抬起手,做了一個輕微下壓的動作,打斷了我興致勃勃的開場白。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滯了一下。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語氣變得正式而疏離:“玩得開心就好。有個總部的決定,需要跟你正式傳達一下。”
我的心沒來由地往下一沉,那點殘存的輕松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基于公司整體戰略調整和未來資源優化配置的考慮,”他用的詞匯宏大而抽象,聲音平穩得像在念一份與我無關的通告,“總部經過慎重評估,決定關停武寧路門店。”
我心里為張旭咯噔一下,那家店她也傾注了大量心血。但吳迪接下來的話,才像一把冰錐,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抵心臟。
“經過管理層充分討論決定,由張旭接手,擔任江寧路門店的店長。”他頓了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鎖定在我臉上,似乎在審視我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至于你,馮瑞東,回流蘇州總部。具體的崗位安排,等你回去后,由總部根據實際情況另行通知。”
回流蘇州!另行通知!
這幾個字像驚雷一樣在我腦海里炸開,震得我一時失去了思考能力。震驚、錯愕、荒謬感、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各種情緒像決堤的洪水般在我胸腔里瘋狂沖撞。我幾乎是從僵硬的喉嚨里擠出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為……為什么?!吳總!江寧路店的情況您是最清楚的!從選址到開業,再到這一年的業績、團隊凝聚力、客戶口碑,哪一樣不是實打實拼出來的?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把我調走?還是用這種……這種方式?這到底是總部的意思?娜姐……娜姐她知道這個安排嗎?”
我幾乎是本能地搬出了娜姐,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
聽到“娜姐”二字,吳迪的臉上極快地掠過一絲不自然,像是被什么東西蜇了一下。但他立刻恢復了鎮定,甚至語氣變得更加強硬,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馮瑞東!注意你的態度和情緒!這就是娜姐參與并認可的決定!公司的任何人事調動,都是基于全局的戰略考量,不需要,也不可能向每一個人詳細解釋緣由!”
他身體前傾,壓迫感更強,目光銳利地盯著我:“另外,娜姐因為重要的家庭私事,已經正式請假回老家了,短期內不會處理任何具體工作!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服從安排,盡快完成工作交接!”
娜姐認可。家庭私事。不處理工作。
所有的路,都被這番滴水不漏、且毫無轉圜余地的話徹底堵死了。我看著他,看著他那張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寫滿了決絕的臉,一個冰冷的、我之前不愿深想的念頭,終于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戰略調整!真正的原因,或許是我在上海這一年多,因為堅持客戶至上、拒絕某些灰色操作、在資源分配上過于較真,無形中成了某些人眼中的“絆腳石”;或許僅僅是因為我“不聽話”、“不好掌控”,阻礙了別人的路;又或許,是那些我從未放在心上、卻可能早已堆積如山的“小報告”終于發揮了作用……職場這片深水區,有時候不需要確鑿的罪名,僅僅是“不合時宜”或者“知道得太多”,就足以成為被清洗的理由。想起日本那個被盜的QQ,現實的殘酷與冰冷,遠比那個愚蠢的詐騙更加刺骨和令人心寒。
心,一點點沉下去,最終徹底冷卻,變得麻木。
后來,政委也“適時”地找我進行了一次談話。依舊是那些熟悉的、冠冕堂皇的套話——“正確理解組織安排”、“放眼更大平臺”、“個人服從大局”……我看著他那張永遠掛著程式化笑容的臉,聽著那些空洞無物的“鼓勵”和“期望”,心里只剩下徹底的冰涼和一種近乎嘲諷的平靜。我明白,這一切早已注定,任何的質疑和掙扎都是徒勞。
離開上海那天,天空陰沉得像一塊臟兮兮的抹布。我沒有通知任何同事,獨自一人在嘉定那套承載了無數奮斗記憶和最終不堪的合租屋里,默默收拾著行李。每一件物品,似乎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一年多的點點滴滴——初來時的雄心,選址時的奔波,裝修時的灰頭土臉,招聘時的期待,培訓時的傾囊相授,開業時的輝煌,業績攀升時的自豪,團隊成長時的欣慰……以及,最后這猝不及防的、冰冷徹骨的背叛與傾軋。
最后,我還是去了一趟江寧路門店。沒有進去,只是遠遠地站在街對面,隔著熙攘的車流和人潮,望著那個熟悉的、紅色的門頭。何婷正在里面給兩個新店員講解產品,神情專注而認真。那個我曾經像呵護眼睛一樣、傾注了全部心血培育壯大的“家”,即將迎來新的主人。
我最終還是把何婷叫了出來,就在店門外那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我將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加密U盤遞給她,里面是我能整理出來的、所有核心高端客戶的詳細資料、個性化服務要點以及長期跟進記錄。
“何婷,”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這些客戶,交給你了。他們都是信任同程,也是信任我們江寧路店服務的寶貴資源。以后,用心維護,別辜負他們。”
何婷接過U盤,緊緊攥在手心,眼圈瞬間就紅了,嘴唇翕動了幾下,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馮店……您……您一定要走嗎?是不是……因為我們做得不夠好……”
我搖了搖頭,打斷了她可能產生的自責,努力想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卻發現臉部肌肉僵硬得不聽使喚。“跟你,跟大家都沒關系。”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重復了那三個字,“好好干。”
說完,我轉身,決絕地匯入了上海街頭陌生而冷漠的人流,沒有再回頭。這座曾經讓我充滿征服欲、也見證了汗水與輝煌的繁華魔都,此刻像一個巨大的、無情的熔爐,吞噬了我一年的拼搏與夢想,甚至連一聲像樣的告別都未曾給予。沒有人知道,這個沉悶工作日的下午,曾經帶領江寧路門店創造佳績的店長馮瑞東,正以一種近乎流放的姿態,黯然離場。
火車在軌道上轟隆前行,窗外的上海漸漸縮小,最終消失在地平線下。我靠在冰涼的車窗上,閉上眼睛,身心俱疲。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我麻木地掏出來,是麗麗發來的消息。
“老馮,事情我聽說了些。別鉆牛角尖,先回來!什么都別想,咱們這個小組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
看著這條簡短卻充滿力量的信息,我的眼眶終于無法抑制地濕潤了。還是那個最初的“娘家”,還是那個一直像姐姐一樣關心著我的麗麗。在這冰冷徹骨、充斥著算計與不公的職場傾軋之后,這份來自老團隊、毫無條件的接納和支持,像寒夜荒野中唯一的一堆篝火,雖然微弱,卻珍貴得讓人想痛哭失聲。
火車抵達蘇州站。走出車廂,呼吸著蘇州濕潤而熟悉的空氣,心境卻與一年前離開時截然不同。少了那時的躊躇滿志,多了無盡的疲憊、滄桑和看透世事的涼意。沒有預想中的迎接人群,這反而讓我感到一絲輕松。此刻傷痕累累、心灰意冷的我,確實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來獨自舔舐傷口,消化這巨大的人生轉折。
我直接回到了同程蘇州總部。走進那棟熟悉的辦公樓,穿過曾經奮戰過、如今卻感覺有些陌生的呼叫中心辦公區,一種強烈的物是人非之感洶涌襲來,幾乎讓我窒息。
剛在麗麗提前幫我協調好的、一個靠近角落的臨時工位坐下,還沒來得及感受這陌生的“歸來”,麗麗就快步走了過來。她沒有多問,也沒有過多的寒暄,只是用力地、結結實實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充滿了了然、心疼,以及一種無需言說的堅定支持。
“沒事,老馮。”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定海神針一樣穩,“回來就好。先把心放肚子里,別想那么多沒用的。咱們這個小組,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
晚上,麗麗組織了我們原小組的幾乎所有成員,在公司附近一家我們以前常去的、味道實在的菜館,給我簡單接風。沒有隆重的儀式,沒有刻意的安慰,只有熟悉的吵鬧氛圍和真誠自然的笑臉。趙胖子依舊插科打諢,試圖用他慣有的方式驅散我眉宇間凝結的陰郁;李姐還是那么細心體貼,不停地給我夾菜,念叨著“在外面辛苦了,多吃點”;其他同事也紛紛舉杯,說著“歡迎回來”、“以后又是一起奮斗的兄弟”之類樸實無華卻暖心的話。
酒至半酣,包廂里的氣氛漸漸熱鬧起來,大家仿佛刻意回避了上海的話題,只是聊著蘇州這邊的變化,聊著我不在時部門的趣聞。就在我漸漸被這久違的溫暖氛圍所包裹,暫時忘卻煩惱時,包廂的燈忽然“啪”地一聲熄滅了。
我正詫異間,門被推開,麗麗和另一個同事一起,端著一個點著蠟燭的蛋糕,笑著走了進來。
溫暖的、跳躍的燭光,瞬間驅散了房間的黑暗,也柔和了每一張帶笑的臉。我的目光落在那個并不花哨的奶油蛋糕上,潔白的糕體上,用鮮紅的果醬,寫著一行無比醒目、直擊我心扉的大字:
“歡迎老馮歸來!”
那一刻,一路上強撐的所有堅強、所有壓抑的委屈和不甘,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我努力維持的平靜。鼻子一酸,視線迅速被滾燙的淚水模糊。那些在上海遭遇的背叛、構陷、不公和心寒,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塊小小的、承載著深厚情誼的蛋糕,和這一張張毫無保留的溫暖笑臉,悄然融化、沖刷掉了一部分。
“謝謝……謝謝大家……”我聲音哽咽,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除了反復說著“謝謝”,再也說不出任何完整的話。
麗麗再次舉起酒杯,目光掃過所有人,最后落在我身上,朗聲說道:“別的都不說了,矯情的話咱也不會講。就一句,兄弟們,姐妹們,歡迎老馮回家!”
“歡迎老馮回家!”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酒杯用力地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而振奮人心的聲響,仿佛在為我在上海那段充滿屈辱和無奈的歲月,畫上了一個雖不完美,卻充滿了人性溫情的休止符。
這一刻,我混著酒精和淚水的模糊視線,看清了一個殘酷而溫暖的現實:職場如戰場,甚至比戰場更齷齪,那里有明槍暗箭,有不堪的內幕,有基于私欲和恐懼的構陷,有你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委屈。但總有一些人,一些地方,能超越這些骯臟的游戲規則,在你被打倒在地、遍體鱗傷之后,毫無條件地向你敞開懷抱,給你療傷的港灣和重新站起來的力量。蘇州,這個我夢想起航的地方,這個有著麗麗和這群真正可以稱之為“戰友”的同事的小組,就是我馮瑞東在這冰冷職場中,最后的、也是最溫暖的退路,是我的“家”。
前路依舊迷茫,總部那個“另行通知”的崗位像一片看不清的迷霧,心里的疙瘩和對人性的懷疑也絕非一朝一夕能夠解開。但至少,在這一刻,這塊寫著“歡迎老馮歸來”的蛋糕,這群真心歡迎我回家的人,讓我知道,我并非一無所有,我并非孤身一人。而那份從日本帶回、已寄往天水的禮物,以及石云那份跨越山海的關切,也像一顆深埋的種子,在心底悄然孕育著一絲不同于職場爭斗的、微弱的暖意和未來的可能性。
收拾起破碎的信心和殘存的斗志,路,終究還得繼續往前走。只是這一次,腳步或許會更沉重,目光或許會更警惕,但心底深處,也存下了來自“家”的溫暖,和一份來自遠方的、模糊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