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格尼山頂俱樂部,坐落在匹茲堡市郊一座可以俯瞰全城夜景的山頂上。
這里是匹茲堡權貴階層的私人領地。
它的會員名單,囊括了這座城市所有最有權勢的人物。
銀行家,律師,大公司的CEO,以及那些傳承了幾代人的老錢家族的繼承人。
一個普通的匹茲堡市民,即便奮斗一生,也無法踏入這里的大門。
里奧穿著他那件二手西裝,乘坐出租車來到了俱樂部戒備森嚴的大門口。
他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門口的保安通過對講機確認后,才打開了那扇厚重的雕花鐵門。
一個穿著燕尾服的侍者,已經在門口等候。
他帶領著里奧,穿過了一條掛滿了古典油畫的走廊,來到了一間私人雪茄室。
一個穿著深色馬甲,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眼神銳利的老人,正坐在一張巨大的真皮沙發上,手里端著一杯威士忌。
他就是道格拉斯·摩根菲爾德。
摩根菲爾德工業集團的董事長,匹茲堡真正的無冕之王。
他看到里奧進來,站起身,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他主動向里奧伸出了手。
“歡迎你,華萊士先生。”他的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請坐。”
里奧和他握了握手,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孩子,你最近在匹茲堡鬧出的動靜可不小啊。”摩根菲爾德開口了,“我看了你的那些視頻,拍得不錯,很有煽動性。”
“市議會那幫蠢貨搞出來的那些小把戲,我也看得很清楚。”他搖了搖頭,“他們只想著怎么從你那筆錢里撈一筆,而你,是真心想為這座城市做點事情。”
摩根菲爾德的這番話,讓里奧感到有些意外。
他本以為,這將是一場鴻門宴。
但他沒想到,對方一上來,就擺出了一副長輩贊賞晚輩的姿態。
摩根菲爾德提出了一個讓里奧感到震驚的合作方案。
“我聽說,你的項目現在被市議會卡住了,對嗎?”
里奧點了點頭。
“我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問題。”摩根菲爾德說得輕描淡寫,“只要我打一個電話,丹尼爾·墨菲議長就會很樂意重新考慮他提出的那項修正案,為你的項目放行。”
他看著里奧,等待著他的反應。
“作為回報,”他繼續說道,“我希望你的那些社區翻新工程,能夠優先采購我們摩根菲爾德集團旗下一家建材公司的產品。”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難做。”他補充了一句,“所有的產品,我都會以成本價供應給你們,我保證,這會是全匹茲堡你能找到的最低價格。”
對于摩根菲爾德的態度,里奧感到無法理解,他問向腦中的羅斯福。
“之前在華盛頓想方設法阻撓我們申請這筆基金的,不正是他的政治代理人,沃倫參議員嗎?”
“按理說,我們應該是敵人,他為什么要幫助我?”
羅斯福回答道:“哪有什么敵人,孩子。”
“對于他們這種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來說,這個世界上只存在兩種東西:可以被他們控制的資產,和無法被他們控制的風險。”
“之前,你準備向華盛頓要一筆不受他們控制的錢,來改造他們的地盤。對他們來說,你就是一個無法被預測的風險,所以,他們要動用一切力量,在第一時間扼殺你。”
“而現在,情況變了。”
“錢已經到了你的手里,你成了一個擁有兩百五十萬美元支配權的資產,他們扼殺你的計劃失敗了,所以他們立刻就改變了策略。”
“他們現在的目的,是如何控制你這個新出現的資產,讓你為他們的利益服務。”
“他們從不賭博,他們永遠兩頭下注。”
“市長卡特賴特,是他們過去十幾年里一直扶持的政治代理人。但他們也看得很清楚,卡特賴特是個扶不起的蠢貨,他連你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都搞不定,他的政治價值已經快要被耗盡了。”
“而你,里奧·華萊士,在這場戰斗中展現出了巨大的潛力。你懂得如何發動民意,你懂得如何與華盛頓打交道,你懂得如何從他們的口袋里拿到錢。”
“所以,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你和卡特賴特之間,進行一次風險對沖。”
“他們會同時在你和卡特賴特的身上下注,無論你們兩個人誰能在未來的匹茲堡政壇掌握話語權,他們都能保證,自己的利益不會受到任何損失。”
羅斯福的這番解說,讓里奧恍然大悟。
他看著眼前這個笑瞇瞇的老狐貍,理解了這些資本寡頭們的思維方式。
他們沒有立場,沒有忠誠,沒有意識形態。
他們唯一的信仰,就是利益的最大化和風險的最小化。
摩根菲爾德端起了他的酒杯,向里奧示意了一下。
“怎么樣,孩子?”他微笑著說,“這是一個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的提議,和我合作,你接下來的路,會好走很多。”
里奧知道,這是他踏入政壇以來,所面臨的最危險,也是最關鍵的一次抉擇。
接受他的提議,他可以立刻擺脫眼前的困境,順利地推進自己的計劃。
但代價是,他將戴上摩根菲爾德家族的鐐銬,成為他們在這個城市里安插的另一顆棋子。
拒絕他的提議,他將不得不繼續與這個城市最強大的利益集團為敵。
他的匹茲堡復興計劃,也將寸步難行。
里奧沉默了很久。
他看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感受著這個房間里權力的氣息。
他在腦海中與羅斯福進行著急速的交流。
“我應該拒絕他。”里奧說,“摩根菲爾德家族壓榨了匹茲堡的工人階級長達一個世紀,和他合作,就等于背叛了那些在街頭支持我的工人們。”
“不,孩子。”羅斯福立刻否定了他,“政治不是一場非黑即白的兒童童話,單純的拒絕,只會讓你顯得像一個不識時務的傻瓜,并且讓你重新陷入被市議會那幫鬣狗圍攻的死局。”
“我們要學會與魔鬼共舞,但前提是必須由我們來引導舞步的節奏,由我們來決定在什么時候,結束這支舞。”
在羅斯福的指導下,里奧抬起頭,直視著摩根菲爾德那雙銳利的眼睛。
他提出了自己的合作條件。
“摩根菲爾德先生,您的提議,我原則上可以接受。”里奧說,“我們可以采購摩根菲爾德建材公司的產品,但價格,必須是真正的成本價。”
里奧繼續說道:“所有的采購合同,都必須經過我委托的一家有鋼鐵工會背景的第三方會計師事務所的嚴格審計。每一個螺絲,每一袋水泥的價格,都必須公開透明。”
摩根菲爾德的眉毛挑了一下。
里奧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繼續提出了第二個條件。
“市議會必須永久性地廢除那條關于市政工程招標的臨時修正案,而不是像您說的,只是重新考慮一下。”
“我要的是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在我的項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再被他們用同樣的借口卡住脖子。”
“最后,”里奧的語氣變得格外嚴肅,“我還需要您的一個承諾。”
摩根菲爾德端著酒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什么承諾?”
“這個承諾,關乎這座城市的未來領導權。”里奧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句話讓摩根菲爾德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里奧把話說得很明白。
“卡特賴特市長是一個合格的城市管理者,但他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他只能維持現狀,他無法帶領匹茲堡走出困境,您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這座城市需要的,是一個真正懂得它的歷史,也敢于去規劃它未來的領導者。一個能夠團結所有階層,并且能像我一樣,從華盛頓把真金白銀拿回來,為匹茲堡辦實事的人。”
他沒有明確說出“我要競選市長”這句話,但每一個字都在表達這個意思。
“所以,我的第三個條件是,當這座城市的領導權需要更替的時候,我需要您和您的摩根菲爾德工業集團,對真正的勝利者,保持足夠的善意。”
里奧說完,整個雪茄室里陷入了安靜。
摩根菲爾德看著里奧,他眼神中的那種慈祥和欣賞消失了,此刻的他毫無表情。
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年輕人,不僅沒有被他的氣場和條件所嚇倒,反而敢于坐在這里,和他談論這座城市最高權力的歸屬問題。
這個年輕人,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種可以被輕易收買和控制的理想主義者。
他是一頭剛剛亮出自己獠牙的幼獅。
摩根菲爾德沉默了很久,久到里奧都開始感到有些緊張。
“總統先生,”里奧在腦海中問羅斯福,“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我直接向他暴露了我們最大的野心,悄悄地積蓄力量,不是更好嗎?”
羅斯福的聲音平靜而堅定。
“不,孩子。悄悄積蓄力量,那是刺客和間諜的行事方式,不是一個政治領袖該有的姿態。在權力的牌桌上,你必須在第一時間,就向桌上的其他玩家,展示你的價值和你的威脅。”
“對于道格拉斯·摩根菲爾德這種人來說,軟弱和謙遜,是邀請他來吞噬你的信號。如果你只讓他覺得你是一個安于現狀的社區活動家,那么他今天可以幫你,明天就可以在你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把你碾死。”
“但你今天向他展示了,你有能力,也有野心去爭奪這座城市的最高權力。這就會讓他把你從一個可以隨時拋棄的棋子,提升為一個需要認真對待的潛在的合作伙伴,或者一個未來可怕的敵人。”
“他不會去幫助一個天真的童子軍,但他很樂意去投資一個未來的勝利者。”
就在里奧和羅斯福進行這段急速交流的時候,摩根菲爾德終于有了反應。
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洪亮而有力,震得整個房間都在回響。
“有意思!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有意思的年輕人!”他站起身,親自給里奧的杯子里倒滿了威士忌,“比卡特賴特那個只知道伸手要錢,卻連自己的后院都管不好的蠢貨,有意思多了!”
他端起酒杯。
“好,我答應你。你提出的所有條件,我都接受。”
幾天后,匹茲堡市議會再次召開緊急會議。
丹尼爾·墨菲議長在會上痛心疾首地表示,經過他們法律顧問團隊的“深入研究”,發現之前通過的那項臨時修正案,其中部分條款,涉嫌違反了賓夕法尼亞州的《反壟斷與公平競爭法》。
為了維護匹茲堡市公平的商業環境,議會決定,全票廢除了他們自己在一周前剛剛通過的決議。
里奧的“匹茲堡復興一號”計劃,終于掃清了最后一個障礙。
對于市議會這種堪稱滑稽的朝令夕改,匹茲堡本地的那些媒體們,卻表現出了驚人的一致和沉默。
《匹茲堡紀事報》只是在市政新聞版面的一個角落里,客觀地報道了市議會廢除修正案的決議。
沒有任何一家媒體去質疑這背后真正的原因,也沒有任何一個記者去追問,為什么一項剛剛通過的法案,會在一周之內就變得“涉嫌違法”了。
“看看這些所謂的第四權力,這些號稱無冕之王的媒體。”羅斯福的聲音在里奧的腦海里響起,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嘲諷。
“他們敢于對著一個毫無背景的年輕人狂吠,把他描繪成一個危險的激進分子,但當真正的主人,那個給他們報社提供貸款,給他們電視臺投放廣告的道格拉斯·摩根菲爾德,只是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之后。”
“他們就全都變成了溫順的哈巴狗,連一個屁都不敢放。”
一個月后。
在匹茲堡南區一個廢棄的社區公園里,“匹茲堡復興一號”計劃的開工儀式,正式舉行。
里奧站在一個臨時搭建的講臺上,他的身后,是幾十名剛剛被雇傭,穿著嶄新工作服的失業工人。
臺下,是上千名自發前來參加儀式的社區居民和媒體記者。
里奧發表了簡短的講話。
他只是告訴大家,從今天起,匹茲堡納稅人的錢,將真正地開始為匹茲堡的納稅人服務。
在他的講話結束后,一臺巨大的推土機,在工人們的歡呼聲中,推倒了公園里那座早已銹跡斑斑的廢棄滑梯。
這象征著舊的一切將被推倒,新的一切將在這里重生。
里奧站在工地上,看著遠處市中心那棟屬于摩根菲爾德工業集團的摩天大樓。
他知道,自己只是暫時地利用了這條潛伏在城市深處的巨鱷。
真正的戰斗,還沒有開始。
羅斯福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干得漂亮,孩子。”
“你學會了如何利用一個敵人的貪婪,來擊敗另一個敵人。也學會了如何在魔鬼的牌桌上,為自己贏得最大的籌碼。”
“現在,把這兩百五十萬美元,漂漂亮亮地花出去。把路修好,把公園建好,把工作崗位實實在在地交到工人們的手上。”
“讓全匹茲堡的人民都親眼看看,誰才是那個真正能為他們帶來改變的人。”
“當時機成熟的時候,市長辦公室自然會為你敞開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