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賓夕法尼亞州總檢察長辦公室就發布了一份官方聲明。
聲明宣布,應聯邦參議員丹尼爾·桑德斯的要求,并考慮到案件可能涉及聯邦資金安全,州總檢察長辦公室將派遣一名經驗豐富的助理總檢察長帶隊成立專案組,前往匹茲堡,獨立調查城市復興委員會工地的火災一案。
匹茲堡市長馬丁·卡特賴特是在當天上午的例行簡報會上,才從他的新聞秘書那里得知這個消息的。
他聽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他感覺到了恐慌。
他沒想到,里奧·華萊士這個在他眼里一無是處的泥腿子,竟然有能力把手直接伸到州里,請來州總檢察長這尊大神。
他立刻結束了會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上了門,用一部加密的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是一個聲音聽起來很粗野的男人。
“喂?”
“是我。”卡特賴特壓低了聲音,“事情有變,州里的人要來查了。你必須立刻離開匹茲堡,走得越遠越好!在事情平息之前,不要再跟我有任何聯系!”
他掛掉了電話,感覺自己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與此同時,里奧的“安全生產教育周”活動,正在工地上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在媒體的全程直播下,這場活動變成了一場秀。
那些被市長派來找麻煩的政府官員們,在攝像機前,不得不裝模作樣地對工人們進行著各種安全培訓,對工地的各項設施進行著詳細的檢查。
最終,他們在記者們的追問下,只能不情愿地承認,這個工地的各項安全措施,基本符合規范。
里奧的聲望不降反升。
在市民們的眼里,他成了一個勇于擔當,敢于直面問題,并且能把壞事變成好事的年輕領導者。
來自州里的調查組,展現出了極高的專業性和效率。
他們完全不受匹茲堡地方勢力的任何干擾,直接接管了案件的所有卷宗,重新對所有的現場證據進行了勘察。
很快,他們就在工地周邊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私人便利店的監控錄像里,找到了縱火嫌疑人的模糊身影。
錄像顯示,在火災發生前的一個小時,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人,提著一個油桶,進入了工地。
調查組通過對嫌疑人駕駛的那輛沒有牌照的舊貨車的追蹤,很快就鎖定了他的身份。
他是一個在匹茲堡南區小有名氣的混混,有多次犯罪前科。
最關鍵的發現,來自對這個混混通話記錄的調查。
調查員發現,他在縱火案發生的前后,與一個固定的號碼,有過數次長時間的通話。
而那個號碼的登記機主,正是市長辦公室的副主任,馬丁·卡特賴特的首席幕僚——馬克·詹寧斯。
在州檢察官準備正式約談詹寧斯的前一天晚上,卡特賴特市長通過他安插在州政府內部的眼線,提前得到了這個消息。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于是他當機立斷,決定犧牲掉詹寧斯來保全自己。
第二天一早,他再次召開了緊急新聞發布會。
這一次,他臉上的表情比上次更加沉痛,甚至在發言的時候幾度哽咽。
“市民們,我今天站在這里,懷著一種無比沉痛和羞愧的心情。”
“根據我剛剛得到的一些信息,我個人的首席幕僚,馬克·詹寧斯先生,可能因為對我市城市復興委員會負責人華萊士先生的一些激進做法感到不滿,而采取了一些極其不理智的,令人無法接受的個人行為。”
“我對此感到震驚和痛心!我無法容忍我的團隊里出現這樣的人!”
他當著所有媒體的面,鄭重宣布。
“我將立即解除馬克·詹寧斯在市政府的一切職務!并且,我代表匹茲堡市政府,將全力配合州總檢察長辦公室的后續調查,無論涉及到誰,都絕不姑息!”
馬克·詹寧斯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通過電視直播,看到了這場新聞發布會。
他這才知道,自己已經被他的老板徹底拋棄了。
當天下午,州檢察院的調查員帶走了詹寧斯。
在審訊室里,詹寧斯為了保住市長,也為了給他自己換取一個更好的認罪協議,他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在了自己一個人的身上。
他承認,縱火案是他一個人私自策劃的,目的就是為了打擊里奧·華萊士。
整個案件,與市長卡特賴特沒有任何關系。
最終,這場轟動一時的工地縱火案,以“市長高級助理為打擊政治對手而私自策劃并雇兇縱火”而定案。
卡特賴特市長雖然成功地“自證清白”,與案件撇清了關系。
但他的政治信譽和領導能力,卻因此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所有人都知道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個連自己首席幕僚都管不住的市長,還有什么能力來管理這座城市?
工地的停工令被解除了。
“匹茲堡復興一號”計劃,在經歷了這場風波后,以一種更快的速度重新啟動。
沒有了市政廳的干擾,工程進度一日千里。
里奧把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這些具體的建設項目中。
他享受著這種親手改變現實的感覺。
但平靜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
墨菲議員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
這一次,他的語氣里充滿了催促和不滿。
“里奧,我很高興你工地上那些麻煩都解決了。”墨菲在電話里的聲音很冷,“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的黨內初選,投票日只剩下不到兩周了!”
“最新的民調出來了,我和科爾特斯那個該死的小子,支持率依然不相上下,還在誤差范圍之內!”
“而你的‘匹茲堡之心’呢?除了每天發一些工地上挖土修路的進展視頻,根本沒有什么大的動作!弗蘭克的那些工會兄弟們,雖然每天都在街上為我拉票,但效果非常有限!”
“你當初向我承諾的那些支持呢?都到哪里去了?”
里奧在電話里安撫著他。
“議員先生,請您放心,地面動員和正面宣傳,我們一直都在做。”
“更關鍵的武器,我們正在準備。我向您保證,在投票日開始前的最后一周,我們會準時引爆它,一錘定音,幫您徹底鎖定勝局。”
墨菲顯然對里奧這種故弄玄虛的說法非常不滿意。
“什么關鍵武器?里奧,我再提醒你一遍,政治競選不是在拍好萊塢的間諜電影,我不需要什么神秘武器!我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支持率增長!是能讓我看到,并且能讓我安心的數字!”
在華盛頓國會山的辦公室里,墨菲憤怒地掛掉了電話。
他的競選經理,一個名叫凱倫·米勒的中年女性,正站在他的辦公桌前。
“約翰,我就不該同意你和這個華萊士合作。”凱倫抱怨道,“他太年輕,太天真,也太不可控了。他根本不告訴我們他到底在做什么,這完全不符合政治競選的基本規矩!”
墨菲議員揉了揉自己疲憊的太陽穴。
他雖然也對里奧的這種做法感到惱火和不安。
但他心里比誰都清楚,現在,他已經徹底離不開里奧在匹茲堡工人階層中的巨大影響力了。
如果現在和里奧翻臉,那么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會輸掉這場初選。
“再給他一點時間吧,凱倫。”墨菲最終壓下了自己的火氣,“我們再相信他最后一次。”
里奧感受到了來自盟友的巨大壓力。
如果這一次,他不能幫助墨菲漂亮地贏下這場初選,那么他之前辛辛苦苦與墨菲,乃至與桑德斯參議員建立起來的那個脆弱的政治聯盟,將會立刻土崩瓦解。
他將重新變回那個在匹茲堡單打獨斗的孤家寡人。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輕聲說道。
“總統先生,希望您那套黑暗政治理論,這次真的能管用。”
羅斯福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響起,充滿了自信。
“放心吧,孩子。在政治的世界里,正面的政績和崇高的理想,有時候會讓人民猶豫不決。”
“但丑聞,永遠是刺激他們做出最終選擇的最好的催化劑。”
……
初選投票日的前一周。
亞歷克斯·科爾特斯的競選團隊,在匹茲堡大學的學生活動中心禮堂里,舉辦了他在投票前的最后一場大型選民見面會。
整個禮堂座無虛席,氣氛熱烈。
臺下坐滿了支持他的年輕學生,大學教授,以及那些被他激進的政治口號所吸引的進步派選民。
科爾特斯穿著一件簡單的牛仔襯衫,站在舞臺的中央,發表著他那充滿了激情和感染力的演說。
他抨擊華盛頓的**,抨擊華爾街的貪婪,抨擊所有那些壓迫著普通人的不公。
他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永遠和人民站在一起的代言人。
“他們說我的想法太激進了,他們說我提出的全民醫保和大學免學費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但我要告訴他們,我們要求的不是什么恩賜,而是我們作為這個國家公民本就應得的權利!”
他的每一次停頓,都能引來臺下山呼海嘯般的掌聲和歡呼。
在人群的后排,一個穿著舊夾克,戴著棒球帽的退休鋼鐵工人,正安靜地坐著。
他叫喬治,是弗蘭克在工會里幾十年的老伙計。
他的手里攥著一張小紙條,上面是里奧為他準備好的那個問題。
演講結束,進入了現場問答環節。
一個個年輕的學生站起來,向科爾特斯提出各種關于氣候變化,學生貸款和種族平等的問題。
科爾特斯對這些問題都游刃有余。
他的回答,總能引來臺下一陣陣的贊同。
終于,在問答環節即將結束的時候,主持人把話筒遞給了坐在后排的喬治。
喬治站起身,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忠厚老實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個普通的藍領工人。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提出一些宏大的政治問題,他只是用一種誠懇的語氣,講述著自己的困惑。
“科爾特斯先生,您好,我叫喬治,我一輩子都在瓊斯勞克林鋼廠工作,直到它倒閉。”
“我們社區里的很多人都非常支持您,因為我們覺得,您是唯一一個真正關心我們這些被時代拋棄的老工人的候選人。”
“但是,”他話鋒一轉,“我最近在網上看到了一些很復雜的經濟學理論,那些理論說,像我們這些傳統產業的工人,對于一個城市未來的發展來說,是一種拖累,是一種負擔。”
“他們說,為了匹茲堡更長遠的發展,我們的失業,是一種必要的犧牲,是一種歷史的陣痛。”
喬治抬起頭,用他那充滿了疑問的眼睛,看著臺上的科爾特斯。
“我想問您,您是否也同意這種說法?”
這個問題,讓整個禮堂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了科爾特斯,等待著他的回答。
科爾特斯愣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個問題里使用的詞匯,“必要的犧牲”、“長期發展”,這些詞的組合過于書面化,不太像是一個退休鋼鐵工人會使用的語言。
他的目光掃過臺下那個提問的老人,對方看起來就是一個典型的藍領工人,忠厚樸實。
這反而加重了他的疑慮。
這是一個陷阱嗎?是墨菲那邊派來的人?
他在腦中飛快地搜索著,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在任何公開場合發表過類似的言論,他更不記得自己大學時寫過的那篇早已被遺忘的論文。
但身為一個訓練有素的政客,他知道在這種公開場合,面對一個看起來如此真誠的工人,任何一絲的猶豫和回避,都會被解讀為心虛。
無論這背后是否有什么陰謀,他都必須給出最完美的,最符合他人設的回答。
他沒有再想太多,只是覺得這個老工人可能被某些保守派的言論所困惑。
這是他展示自己親民立場,鞏固工人階級票倉的絕佳機會。
他立刻擺出了自己最擅長的那種慷慨激昂的姿態。
“這位先生,我非常感謝你提出這個問題!”科爾特斯的聲音里充滿了憤怒,“對于你聽到的那種說法,我的回答是,我絕對,百分之百地不同意!”
“任何一個說出這種話的人,都是站在人民的對立面,徹頭徹尾的精英主義者!”
“在我的字典里,從來就沒有什么必要的犧牲!每一個勞動者,無論他從事什么樣的工作,他都是我們這座城市最寶貴的財富!他絕不是可以被隨意犧牲掉的代價!”
“我的目標,就是要為像您這樣的工人,奪回屬于你們的尊嚴和未來!我們不需要犧牲,我們需要的是正義!”
他的這番回答堪稱完美,立刻贏得了全場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
臺下的喬治也連連點頭,對著科爾特斯豎起了大拇指。
一切看起來天衣無縫。
科爾特斯為自己剛才完美的臨場表現感到一絲得意。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已經一腳踏入了里奧和羅斯福為他精心挖掘的陷阱當中。
見面會結束后,里奧的團隊第一時間就拿到了這場活動現場的完整錄像。
在社區中心的辦公室里,薩拉看著視頻里科爾特斯那義正辭嚴的否認,心中有些別扭,她自己也說不出到底是為什么。
而里奧卻很興奮,他轉過身,對著團隊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把那篇論文的原文掃描件,科爾特斯在阿默斯特學院的作者照片,以及我們剛剛拿到的這段他公然撒謊的視頻,打包做成一個新聞資料包。”
“現在,立刻把它發給匹茲堡所有的媒體,報紙,電視臺,還有那些右翼的新聞博客。”
“資料包的文件名,就叫作——”
“《亞歷克斯·科爾特斯:你到底是誰?》”
……
第二天一早,一顆輿論炸彈,在匹茲堡的政壇被引爆了。
團隊制作的那個新聞資料包,被發到了匹茲堡所有媒體從業者的郵箱里。
無論是左派的進步派新聞博客,還是右派的保守派電臺,他們都無法拒絕這樣一條充滿了戲劇沖突的完美新聞。
一個把自己塑造成“工人階級救星”的激進派政治新星,被扒出在精英大學里就讀時,曾經發表過“淘汰工人階級是歷史必然”的冷血言論。
更致命的是,就在前一天晚上,他還當著數百名選民的面,公然撒謊,義正辭嚴地否認了這一切。
《匹茲堡紀事報》的網站首頁,用黑色的加粗字體,刊登了這篇報道的標題。
《亞歷克斯·科爾特斯的兩幅面孔:精英學者還是人民公仆?》
報道里,報社把科爾斯克大學時的論文原文,和他前一天晚上在見面會上慷慨激昂的否認視頻,并排放在了一起。
這種強烈的對比,產生了無與倫比的諷刺效果。
連鎖反應開始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勢頭,蔓延開來。
亞歷克斯·科爾特斯的競選團隊,陷入了毀滅性的混亂。
他們一開始還試圖進行危機公關。
他的競選經理發表了一份緊急聲明,稱那篇論文只是科爾特斯先生在大學時期“不成熟的學術探討”,并不能代表他現在的政治立場。
但這份蒼白無力的辯解,在那個“公然撒謊”的視頻證據面前,顯得無比可笑。
他的支持者們,尤其是那些因為他的“純潔”和“真誠”而被吸引的理想主義年輕人,感到了欺騙和背叛。
社交媒體上,那些曾經支持他的熱門標簽,現在變成了對他進行無情嘲諷的狂歡。
他的競選捐款頁面,在一夜之間,就收到了數千條要求退款的留言。
他的支持率,開始以一種斷崖式的速度瘋狂下跌。
而在匹茲堡的工人社區里,弗蘭克·科瓦爾斯基則親自拿著那篇論文的復印件,在各大工會的活動中心,進行著巡回演講。
他把科爾特斯,直接定性為“一個骨子里就鄙視我們工人的華爾街騙子”。
那些原本就對科爾特斯那種精英做派心存疑慮的鋼鐵工人們,他們的憤怒被徹底點燃了。
在墨菲議員的競選總部里,氣氛卻顯得異常詭異。
最新的民調數據剛剛被打印出來,放在了競選經理凱倫·米勒的桌子上。
數據顯示,墨菲議員的支持率,在一夜之間,飆升了十五個百分點。
而他的對手亞歷克斯·科爾特斯的支持率,則暴跌了二十個百分點。
此消彼長之下,墨菲已經領先了科爾特斯將近三十個百分點。
這場原本膠著不下的黨內初選,在一夜之間,就失去了所有的懸念。
但辦公室里,卻沒有一個人感到高興。
所有人都沉默著,看著那份堪稱奇跡的民調報告。
凱倫·米勒的臉色有些發白。
她把那份報告遞給了墨菲。
“約翰……”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這是華萊士干的。”
“這種手段……”
“他甚至沒有提前通知我們一聲,就在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直接引爆了這顆炸彈。”
墨菲議員看著電視屏幕上,那個正在被無數記者圍堵,顯得焦頭爛額,狼狽不堪的亞歷克斯·科爾特斯。
他的心里感到了寒意。
他當然為自己即將到來的勝利而感到高興。
但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是恐懼。
是對里奧·華萊士所展現出的那種他完全無法理解,也完全無法控制的政治斗爭能力的恐懼。
他意識到,自己招來的是一頭根本無法被馴服,充滿了攻擊性的政治猛獸。
墨菲議員親自拿起了電話,撥通了里奧的號碼。
電話接通后,他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最后,他才用一種極其復雜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話。
“里奧……我們贏了。”
“但是,我必須承認,我有點怕你了。”
里奧正在工地的板房辦公室里,和工程師們討論著下一階段的施工圖紙。
他平靜地回答道。
“議員先生,您不需要害怕我。”
“您只需要記住,我們是盟友。”
“而我,永遠都不會讓我的盟友失望。”
掛掉電話。
羅斯福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響起,帶著一絲贊許。
“很好,孩子。”
“政治的本質,除了支配資源之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方面,那就是制造敬畏。”
“現在,他們開始敬畏你了。”
“而敬畏,在很多時候,比單純的喜歡,要有價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