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沒什么。”她慢吞吞地說,語調懶洋洋的,“只是覺得——”
“嗯?”
“怎么感覺你廚藝見長了?”
陸崢愣了下,隨即低笑:“這話聽著像表揚。”
“也可能是諷刺。”顧朝暄往前兩步,拉了張椅子坐在餐桌旁,“我還以為你只會煮粥。”
沒一會,她又問:“為將來學的?”
“為將來?”他抬起眼,語氣淡淡的,“你說哪方面的將來?”
顧朝暄撐著下巴,盯著他看,唇角微微彎著。
“還能有哪方面,”她慢悠悠地說,“總不能是為了應付中年危機吧。”
陸崢被她逗得笑出聲,轉頭瞥她一眼:“顧朝朝,你這嘴還是這么損。”
“那你就說,是不是。”
“暫時還不至于。”他說。
聞言顧朝暄“嘖”了一聲,靠回椅背,不說話了。
幾分鐘之后,他低頭盛菜,把盤子端出來放到餐桌上。
可樂雞翅擺得整齊,汁濃色亮,甜味摻著酒香,整個屋子都彌漫著誘人的氣息。
“嘗嘗。”他說。
她看了眼他,沒動,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
“你先。”
“毒不死你,快點。”
“誰知道呢。”顧朝暄嘟囔,伸筷子夾起一只雞翅,動作不快,先咬了一口。
外皮被糖漿包裹得亮晶晶,入口卻是恰到好處的軟。可樂的甜度在舌尖化開,咸味貼著唇齒,帶著一絲溫熱的香。
她沒說話,只安靜地嚼著。
陸崢就那么看著她,目光不濃不淡。
“……陸崢,”她輕聲說,“你廚藝見長,也挺麻煩的。”
“為什么?”
“以后想吃你做的菜,還得等你飛十幾個小時。”
“沒事。只要你想,再遠我也可以擠出時間飛過來給你做飯。”
她搖頭:“不用,我自己也能做飯。”
陸崢聞言笑了下,那種淡淡的笑,帶著幾分“你說得有理”的從容。
顧朝暄沒再看他,低頭繼續吃飯。碗里的雞翅幾乎要被她拆得干干凈凈,手指還不自覺地蘸了蘸湯汁。
餐廳的燈是暖白色的,從天花板斜斜落下,照得她的睫毛都打了細碎的影。
陸崢靠在椅背上,靜靜看她。
顧朝暄低著頭,又咬了一口雞翅,骨頭輕輕“咯”一聲,被她放在盤沿。
“看什么看啊。”她含糊地說,語氣軟下來幾分,“我吃得很文明。”
他沒回話。
屋里靜了幾秒,只剩下暖氣的“嘶嘶”聲在流。顧朝暄擦了擦嘴,抬頭看他,語氣輕飄飄的。
“對了,我們什么時候去希臘?”
“看你課業安排,你們學校什么時候放假?”
“下周最后一門考試,22號結束。”
“那正好。”陸崢說,“24號早班飛機去雅典,轉圣托里尼,天氣比這里暖些。”
……
陸崢洗完碗,把手擦干。
顧朝暄正坐在餐桌上玩手機。
“走吧,我送你回去。”
“這么晚了,不用。”
“外面還在飄雪。”他拿起她的圍巾,動作自然得像是早已做過無數次一樣,替她圍好。手指不經意地觸到她的頸側,帶著一點暖意。
她愣了一下。
“陸崢。”她低聲叫他。
“嗯?”
“你以后好好在北京讀你書,不用特地來看我,明年的假期我會回去的。”
“為什么?”
“太累了。”
他低頭笑了笑,聲音很輕:“那你就別總讓我擔心。”
顧朝暄沒接,抿了抿唇。
出門時,雪停了。
街邊的路燈亮著,光落在薄雪上。兩人并肩走在回學校的路上,腳步聲被雪吞沒,模糊又溫柔。
“你下周考什么?”陸崢問。
“國際公法。”
“復習得怎么樣?”
“還行吧。”她歪頭瞥了他一眼,“要不你幫我講題?”
他低低笑出聲:“你這算是趁機剝削我?”
“算啊。”她眼睛彎起來,神情輕快,“反正你成績好。”
陸崢沒接話,只是側過頭看她。
她的發絲被風拂開,落在臉頰旁。那一刻,他突然想伸手替她撥開,卻又克制住。
走到法學院門口,顧朝暄停下腳步。
“到了。”
“嗯。”
風吹過,圍巾被拂動了一下。她抬頭時,燈光正好落在她的眼里,像藏了水光。
“陸崢。”
“怎么了?”
“謝謝你。”
“謝什么。”
顧朝暄低下頭笑了一下,沒說什么。
她轉身往校門里走。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
“陸崢。”
“嗯?”
“可樂雞翅挺好吃的。”
他愣了一下,隨后輕笑:“下次再給你做。”
“好啊,”她的聲音帶著點笑意,眼尾亮亮的,“下次你做,我洗碗。”
“可以。不過,得看你下次考試的分數。”
“行,一言為定。”
雪后的夜風很冷,街燈一盞一盞延伸下去。
顧朝暄拉緊圍巾,往前走去。
陸崢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宿舍口那片光影里。
他抬頭,吐出一口白霧,掌心還殘留著她皮膚的溫度。
風從遠處的街口吹過,帶著淡淡的甜味。
……
考完那天傍晚,法學院前的臺階被人群踩得發亮。
雪化成了薄水,沿著石縫蜿蜒。
顧朝暄從考場出來,整個人像被掏空,書包帶在肩上勒出一道痕。
陸崢站在臺階下把一杯熱拿鐵遞過去。
杯壁的溫度穿過手套,燙得她指尖一跳。
“結束了?”他問。
“嗯。”她聲音很輕,像剛從題海里浮上來,“國際公法寫到手抽筋。”
“寫了就好。”他替她接過包,“回去歇歇。”
那晚他們什么都沒安排。
回公寓的路上,路燈落在融雪上,一圈一圈泛白。
陸崢簡單煮了面,切了點水果,桌上就兩雙筷子,安靜得像一幅小小的靜物畫。
吃到一半,顧朝暄忽然笑:“你做面比可樂雞翅遜色一點。”
“是嗎?”他不以為意,“那你少吃點。”
她偏偏把碗端高了些,“偏不。”
飯后她困得厲害,洗了個很快的澡就鉆進被子里,連頭發都沒吹太干。
陸崢沒吵她,坐在客廳,電腦翻開,幫她改了幾處申請材料。
十一點多,他起身去窗邊,拉緊半扇窗。夜雪停了,街面是沉靜的暗色,偶爾有清潔車駛過,刷子與地面的摩擦發出柔軟的“沙沙”。
第二天,他們去波士頓公園。
雪已經瘦了,只剩湖面一層薄冰。
小松鼠從樹根躥出又縮回去。
顧朝暄把圍巾埋到鼻尖,講話有點悶:“考完突然沒事做,覺得好空啊。”
“那就空一空。”陸崢把她額前的發梢撥到帽檐里,“人腦也需要放假。”
中午隨便吃了份熱湯,下午他們躲進一家小影院,選了一部老電影。
電影開場的音樂一響起,顧朝暄才慢慢把背靠上座椅,所有緊繃像被這暗色吞下去。
快走出影院時,手機震了一下。她低頭看,是奶奶發來的一句:“考完就好,別熬夜。”
她回了個“好”的表情。
收手機的時候,她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沒來由地想:要是沒有他,這個冬天會很難熬吧。
……
清晨的機場像一座被提前喚醒的城市。廣播壓著困意在大廳里來回滾動,咖啡店的燈明亮而清醒。
她戴著口罩,雙手捧著紙杯,一半熱氣熏在眼眶里,一半躲進圍巾里。
值機、安檢、登機,流程順得像三年前他們在某個寒假一起排過的隊,只不過那時他們站在兩條并行的隊伍里,最后在分岔處各自走遠。
飛機升空,波士頓的雪白在云海下很快成了抽象的一塊。
起飛的推背感過去后,機艙里安靜下來,只有安全帶輕輕磕碰椅扣的聲音。
顧朝暄把窗板拉上一半,肩膀挨著座椅,側過臉問:“你困不困?”
“不困。”陸崢把小桌板拉下,推給她一塊薄毯,“你睡會兒。”
她沒睡,只是閉著眼休息。
半小時后,空乘推來餐車,她要了芒果汁,而他跟她一樣。
她捏著紙杯的邊,忽然笑:“我記得以前你不喝芒果汁啊。”
“以前的事。”他淡淡說,“現在改了。”
她沒追問。
一個人什么時候會改掉無關緊要的小習慣?大多是為了另一個人,或者只是為了在某些未知里,握住一絲可見的秩序。
轉機時,機場的指示牌把陌生和通行變成了一套簡明的符號。
她跟在他身側,腳步不快不慢。
兩人幾乎不需要交流,就能在拐角處自然地讓開同一個方向。
落地雅典時,光亮得幾乎把困意洗掉。
出租車從城市穿到海的方向,白墻上爬著紫紅色的三角梅,風帶著苦橙的味道。
她把頭靠在車窗上,眼睛一瞬不瞬,像生怕錯過什么。
陸崢看她,聲音壓低:“先住一晚,明天去圣島。”
“好。”她沒回頭,燈影在她眼里跳了一下。
酒店很小,露臺正對著一段石坡。
她沖了個澡,坐在露臺椅子上吹頭發。
冬天的雅典不悶,風穿過巷口,把人的心也吹得松松的。
她吹到一半停住,回頭看他:“陸崢,這半年你一個人在北京是什么感覺?”
陸崢站在門框上看她。
“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白天上課、跑學院的項目,晚上去旁聽研討會,剩下的時間就看案例、寫論文。”
顧朝暄“嗯”了一聲,風吹動她的鬢角,她低頭,指尖繞著發梢,動作有點漫無目的。
“聽起來挺忙的。”
“你呢?”他問,“波士頓這半年。”
“跟你也差不多,不過我肯定沒你那樣自律。”
“那你有交到新朋友嗎?”
“有啊。”顧朝暄語氣淡淡的,手里還拎著那只吹風機,風聲打在空氣里,嘈嘈的。
她頓了兩秒,又接了一句:“畢竟我還是得維持最基本的‘社會功能’。”
“有像我和邵沅那樣的?”
顧朝暄愣了下。吹風機的風還沒關,熱氣順著發絲往下燙,她抬手去關電源的動作慢了半拍。
啪的一聲,屋里重新安靜下來。
“沒有。”她說。
“怎么說呢……”她抬眼看向他,眼神散漫,“可能是年紀越大,越難遇到那種不用想太多就能走在一起的人。關系都變得謹慎,靠得太近怕越界,離得太遠又容易散。”
風從露臺吹進來,把她鬢角的發拂得一跳。她順勢按了下,又笑:“以前我跟邵沅打架、惹禍,你就在后頭給我們擦屁股。那時候我們多囂張啊,連老師都知道‘顧朝暄又闖禍了,快去找陸崢’。”
陸崢低低笑了一聲,沒接話。
“現在想想,那些事真傻。但也只有那種時候,人才能交到不計較什么的朋友。”
陸崢沒笑她:“不傻。”
她“嗯?”了一聲。
“有人給你收拾爛攤子,說明那會兒你不用回頭看。”他把話說得很慢,“我不覺得傻。”
“你這話,還是那股子老干部味。”
“那你還不是聽得挺認真。”
“誰聽你大道理。”她抬起眼,語氣懶懶的,“就是突然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一個人在北京離了我跟邵沅是不是很愜意?”
“愜意?”他重復了一遍,“我是那樣的人嗎?”
“那你說,這半年,你除了上課、寫論文、跑項目——”她眉心一動,停頓了一下,“是不是也認識不少新朋友?”
陸崢看著她,沒立刻答。風從露臺外灌進來,吹得窗簾輕輕晃了一下。
“算有吧。”他淡淡地說。
“男的女的?”她笑著問,語調平常,像是無聊閑聊。
陸崢也笑,語氣比她還輕:“都有。”
“哦。”她的手在茶幾上敲了兩下,“那,關系好不?”
“還行吧。”
她沒再說話,低頭去理吹干的頭發,指尖穿過發縫,慢慢往下梳。
那點“哦”之后的沉默,輕微得幾乎不成聲,但連空氣都跟著軟下來了。
陸崢察覺到了,笑了笑:“怎么,還查戶口呢?”
“你想多了。”顧朝暄仰頭看他一眼,眼神清亮,語氣卻帶著點似笑非笑的味道,“我就是好奇,除了我跟邵沅,還有沒有人能忍受得了你這老干部的脾氣。”
“挺多的。”他淡淡地接。
“哦?那我是不是得替他們頒個勇氣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