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幾個人的表情在那一瞬間明顯放松了一點。
德國代表被她接得一愣,隨即笑了:“YeS,that’S… eXaCtly What I meant. Better phraSed.”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你表述得更準確。)
他扭頭看向周隨安:“YOU ShOUld hire her aS yOUr tranSlatOr.”
(你應(yīng)該把她雇來當你的翻譯。)
語氣帶著半真半假的玩笑。
周隨安沒接那句“tranSlatOr”的茬,只淡淡看了顧朝暄一眼,難得直接問:
“Can yOU anSWer thOSe three pOintS,從你的視角?”
(你能回答那三個問題嗎?從你的視角?)
他用了中文的“從你的視角”,又很自然地切回英文,像是不經(jīng)意,又像特意在看她怎么接。
顧朝暄沒推,也沒去看 CéCile。
她垂眸想了不到兩秒,就抬起頭:
“從我們產(chǎn)品的角度來說,第一,關(guān)于數(shù)據(jù)本地化問題:
我們初期根本不會碰中國境內(nèi)真實敏感數(shù)據(jù)。
LeXPilOt 的測試版完全基于歐洲及國際范本構(gòu)建。我們的‘中國元素’是專業(yè)能力,不是數(shù)據(jù)來源。
所以即便未來監(jiān)管收緊,我們依然主要服務(wù)于歐盟本地的中小企業(yè)。”
她說到這里,微微側(cè)頭,順手幫周隨安往外引了一句:
“所以對 FOndS M 來說,你們所面對的風險并不是‘中國數(shù)據(jù)’,
而是‘與中國相關(guān)的專業(yè) knOW-hOW’——而這反而是一種可選的增益。”
這句話,等于當眾替 FOndS M 把“政治風險”換成了“潛在優(yōu)勢”的敘事。
換個殼,盤子就變了。
德國代表明顯愣了下,隨即點頭:“That makeS SenSe.”
(有道理。)
“第二點,監(jiān)管的不確定性,法律人看風險的時候,分兩種:
一種,是你知道它會來,只是不知道是哪天;
另一種,是你連它是不是風險都搞不清。”
“第一種叫可編碼風險(COdable riSk),你可以建模,可以計價,可以在談判里處理。
第二種是盲區(qū)風險(blind riSk),真正能要了企業(yè)命的,其實是這種。”
她抬眼看向德國代表,又看了看 LaUrent:“LeXPilOt 在做的,就是把盡可能多的盲區(qū)風險,轉(zhuǎn)化成中小企業(yè)可以處理的可編碼風險。
不管是在歐洲,還是將來某一天,在中國。
所以就監(jiān)管不確定性而言,我們的存在本身,是在幫用戶對沖這類不確定。”
她說這段的時候,語氣很平。
沒有任何激昂,也沒有用 big WOrdS(大話) 去堆氣勢。
可整個邏輯線干凈到近乎鋒利。
連 LaUrent 都挑了挑眉,臉上露出真正感興趣的表情:“That’S a very laWyer Way tO pUt it. I like it.”
(這話非常有律師味兒。我喜歡。)
德國代表也徹底收了之前那點“嫌麻煩”的神色,認真起來:“Fair enOUgh.”
(說得有道理。)
至于“headline riSk”(輿論風險),顧朝暄沒有急著正面去扛。
她只輕輕笑了一下,換了個角度:
“第三,輿論風險。”
“輿論是你們公關(guān)團隊操心的事。但我們都清楚……真正決定投資組合質(zhì)量的,從來不是‘這家公司在媒體上看起來多安全’,而是——‘它在十年后,還值不值得你舉例’。”
她停了停,給了周隨安一個非常輕、但明顯留給他接的空檔。
像是在把“十年后舉例的那個名字”這件事,交回到他手里。
周隨安看著她,指尖輕輕摩了一下杯緣。
他沒立刻說話,先低頭喝了口香檳,才慢悠悠補上:
“That’S Why We’re Still talking tO yOU tOnight.”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今晚還在跟你們繼續(xù)談。)
一句話,把場子收住,也把 FOndS M 的姿態(tài)抬回到他們該有的位置:不是被動防御,而是“我們挑項目”的從容。
幾個人都笑了。
氣氛徹底緩和下來。
CéCile 在旁邊看得有點恍惚。
她太清楚顧朝暄這段時間過的是什么日子……
熬夜拆合同,早晨靠咖啡硬撐,整個人縮在舊辦公樓三樓,那種“關(guān)著燈寫規(guī)則”的日子。
可今晚她站在會所的燈下,面對的是歐洲最刁鉆的資本圈、最敏感的 LP 問題,她卻一點沒怯。
反而似乎,又隱約看見了當年在學校,那個站在講臺上,左手扣著稿紙、右手比著邏輯線,一句句話把對手逼到角落的顧朝暄。
張揚嗎?
其實沒有刻意張揚。
但鋒芒,就是擋不住地往外露。
……
談話結(jié)束前,德國代表主動伸手:“It’S a pleaSUre talking tO yOU. I’ll be arOUnd if yOU have fUrther qUeStiOnS.”
(很高興和您交流。如果您還有其他問題,我就在附近。)
LaUrent 和 AntOine 也都客氣地表示,下周可以安排一個更正式的 meeting。
人群慢慢散開。
只剩周隨安還沒說話。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酒杯,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只是在給自己一點緩沖時間,把剛剛那幾秒“失態(tài)”的感覺壓回去。
然后,他抬眼,對 CéCile 說:
“明天把你們最新的 BP 發(fā)給我。還有……你們的 USer data,按 COhOrt 再切一遍,照她剛剛的那條‘blind riSk / COdable riSk’線重排一下。”
說完,他視線輕輕一偏,落在顧朝暄身上。
這一次,他沒有躲開那種重新打量的沖動。
“你的名字是……”
顧朝暄:“顧朝暄。”
她用中文說了一遍,又用英文拼了一遍:“G-U,Z-H-A-O,X-U-A-N。”
周隨安在心里默默過了一遍這個名字。
顧。
他眼底有一瞬間的暗動,極輕極快。
那個冬天站在梧桐樹下的姑娘,姓也叫顧。
那是他年輕時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女朋友。
她說她只有母親,家庭很亂,有些事“說不清,也沒必要說清”。
他當年太年輕,只隱約聽過一兩個碎片,從不追問。
原本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再碰到那個姓氏和那種眉眼重疊的組合。
偏偏今晚,就這么撞上了。
他指尖輕輕收緊,又松開。
面上卻只是淡淡點頭:“GOOd tO meet yOU.”
(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