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眾人紛紛散開,虞妙書背著手過來。他們早就聽說新來的縣令年輕,親眼看到還是吃了一驚。
只見那人一襲灰色圓領寶相紋便服,頭戴幞頭,腰束革帶,眉目英氣,身姿挺拔如松,其面貌男生女相,通身都是文人的彬彬有禮。
旁邊的郎君也是一副書生形象,著月白衣袍,個頭要高些,身量瘦削,五官生得淡,氣質清冷內斂。
見到官,眾人連忙行禮。
趙永還未離去,忙出來接迎。
鑒于虞妙書上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發放工錢,對她的印象極好,和顏悅色道:“明府過來也是想試試手氣嗎?”
虞妙書打趣問:“趙縣尉可試過?”
趙永:“我和弟兄們試過,手氣不好。”
邊上的圍觀者紛紛笑了起來,虞妙書從袖袋里取出十枚銅板,道:“我也來試試手氣。”
人群中有人膽子大,故意找茬兒道:“明府,這福彩可是你們衙門發放的,你若抽中,還算不算數?”
此話一出,有人哄笑,也有人議論。
趙永立馬叫罵道:“龜孫兒,缸里頭那么多布帛,誰知道哪個有彩頭?!”
虞妙書做了個手勢,“不若這樣,我出十文錢找人抽福彩,若是抽中了彩頭,咱們對半分。”
這話把人們逗笑了,虞妙書交了十文錢,沖圍觀者喊話道:“誰有膽量來替我抽,抽中了彩頭對半分。”
人群中一陣哄鬧,有人舉手上前來,“我來!我來替明府抽!”
有人識得他,罵罵咧咧道:“馬老五,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啦!要是沒抽中,還不得挨官老爺的板子!”
這話可把馬老五唬住了,連忙縮回手,眾人被他的動作逗笑了,虞妙書也笑道:“福彩全憑運氣,抽不中不會挨板子。”
馬老五還不放心,“當真不打板子?”
虞妙書擺手道:“不打,不打。”
那馬老五也是個活潑的,當即向眾人道:“各位看官,你們可要為我馬老五作證啊,明府說的不打板子!”
人們哈哈大笑,馬老五當即朝抓鬮的大缸走去,往里頭一看,有人喊道:“馬老五,抓十貫錢的那枚布帛!”
馬老五罵道:“你想得美!缸里頭全是布帛,我哪知道是哪個?!”
他按要求擼起衣袖,伸進缸里抓鬮,撈了半天才撈出一枚布帛,途中不小心帶了一枚出來,掉到了地上。
人們喊他撿地上那枚,他一時犯難了,手上有一枚,地上有一枚,不知如何取舍,虞妙書拍板道:“那就拆兩枚。”
馬老五咧嘴笑,“明府你自個兒說的撿兩枚,不許反悔啊。”
虞妙書爽快道:“就拆兩枚。”
于是地上的那枚被撿拾起來,馬老五將兩枚布帛送到虞妙書手里,她當即拿給兌獎的小廝拆封邊。
所有人都圍攏上前,觀望結果。
結果很遺憾,兩枚都沒有中。虞妙書激動拍大腿,馬老五“哎呀”連連。
現在還剩下八次抓鬮的機會,人群中又有人主動上前參與。
圍觀的群眾興致高昂,個個都伸長脖子,虞妙書跟他們一樣充滿著期待。
她用十文錢帶動百姓積極參與,親自走到群眾中來與他們一起感受以小博大的樂趣。
這不,在一陣打趣笑罵聲中,不少人都覺得新來的縣令比前任親和許多,能跟他們摻和到一起歡喜,著實難得。
起初宋珩不太理解她的作為,現在才后知后覺意識到那人的精明,因為他從旁人的眼中看到了對她的好感,不是畏懼,也不是抵觸,而是友好。
在此刻她仿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父母官,而是跟他們一樣的博-彩者,一個想鉆空子撿便宜的普通人。
普通人與普通人之間的距離總是要親近些。
花了十文錢,結果數次都沒抽中獎賞,原本以為打了水漂,哪曉得最后一位的運氣還不錯,抽中了一竹筒蕓薹油,也就是菜籽油,可食用也可照明。
那筒蕓薹油被虞妙書送給了抓鬮者,十文錢也算是回本了。
有人慫恿喊她還接著抽,她連連擺手,說今天運氣不大好,改天再試。
接著她又當圍觀者看了會兒樂子,瞧見掏銅板的抓鬮者,跟周邊的百姓一起大嗓門起哄慫恿。
一旁的宋珩見她興奮,不禁再次懷疑虞妙允生前說過的話:
我家舍妹爛泥扶不上墻,懶散得要命,心思也天真純良,我這個做兄長的若不給她撐腰,日后去到夫家定會受欺負。
宋珩表示深深的懷疑,覺得那都是虞妙允的謙辭。
而那位得了一竹筒蕓薹油的中年男人歡歡喜喜回到家后,興致勃勃跟家人說起蕓薹油的由來。
他的媳婦自然不信,邊做針線活,邊道:“大郎休要誆我,當官的哪能這么好心送你蕓薹油?”
胡大郎興奮道:“六娘還別不信,真是新來的縣令送的。”
程六娘啐道:“作死!平常見著差役們都得跑遠遠的,你還敢靠上去,挨板子都是輕的。”
她到底也有點好奇那筒油,放下手中活計,上前打開蓋子聞了聞,還挺香。
胡大郎顯然對虞妙書造下來的親民形象非常贊許,津津樂道,說起縣令跟他們一起抓鬮,親和得很,聽得程六娘半信半疑,因為在他們眼里當官的都是一派嚴酷威儀,哪能像尋常百姓那般摻和到一起?
但見丈夫說得唾沫星子橫飛,也覺得驚奇。
胡大郎顯然很有想法,他是泥瓦匠,平時干滿一個月也不過七八百文錢,提起福彩里的最高彩頭十貫錢,兩眼放光道:“一文錢的買賣,若能抽中十貫錢,那可不得了。”
程六娘埋汰地戳他的腦門子,“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夢,那等好事豈輪得到你?”
胡大郎理直氣壯道:“福彩全憑運氣,萬一哪天走狗屎運了呢?”又道,“你看我今天不是走運了么,白得了一筒油,這半年的燈油錢都省了。”
程六娘被他的貪心逗笑了,敷衍道:“是是是,大郎不得了,不得了。”
夫妻二人嘮起家常,胡大郎是典型的妻管嚴,向她討要一文錢,改天再去試試手氣。
程六娘今天心情好,丟給他兩文,哄他開心。
當天晚上陳記的小廝們按廖正東的意思算了一下賬,賣出去的布帛有七百一十九枚,其中有三十六枚是陳記送給客人的,而當日抽中的彩頭換算下來則有兩百四十五文。
對于這個結果,廖正東是滿意的,覺得持續下去有搞頭。
這畢竟是一項新東西,人們接受它還需要時日,只要接受度高,傳播得快,累積起來的利益將是巨大的。
虞妙書也借著福彩把前任借貸的利息抹去,只還陳記本金,廖正東應允了。
這兩日福彩成為了城中百姓們熱衷于談論的話題,起初都覺得是衙門來收刮民脂民膏,后來又聽說有人撿了便宜,東傳西傳的,惹得人們好奇不已。
那陳記也因為福彩的關系,促使檔口的人氣比往日旺盛許多,張蘭也趕潮流去抽過兩回,運氣不好,一次沒中。
她在家中埋怨,虞妙書聽后笑道:“日后啊,掃墓祭祖的時候買上一堆福彩,跪到祖墳跟前求祖宗保佑拆封,說不定會走狗屎運。”
這話把張蘭逗笑了,掩嘴道:“就你鬼主意多。”
虞妙書心情好,繼續道:“我瞧著這些日陳記的人氣旺,若能借他們的手帶貨,那才叫好呢。”
張蘭好奇問:“帶什么貨啊?”
虞妙書笑而不答,卻哪里知道,她把親民的形象打出去后,有人走投無路,真大著膽子求上門來了。
那人本是個被吃絕戶的寡婦,原以為此身再無翻身之力,豈料窘境中得上天厚待,打了一場精彩的翻身仗,引起全城轟動。
不止她脫離苦海,虞妙書也因此聲名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