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亦淑走進花廳看到坐在凳子上的宋今昭,臉色微變。
她怎么坐在那個位置上?
孟夫人看見郭亦瑤進來,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今日怎么來的這般晚,我和母親都念叨你好一會兒了。”
郭亦瑤屈膝行禮,“今日前來祝壽的貴客絡繹不絕,路上有些耽擱來晚了,還請老夫人見諒。”
孟老夫人睨一眼孟夫人,伸手示意郭亦瑤過去牽住她的手。
“你能來祖母就已經很高興了,怎么瞧著清瘦不少,可是前些日子天氣炎熱食欲不振?”
站著的郭亦淑咬緊后槽牙才忍住心里的嫉妒不讓它表露出來。
柳拂風坐下后朝身邊的婦人打聽道:“那位穿淺綠色衣裳的姑娘是哪家的?”
婦人連忙回答:“叫宋今昭,就是她治好了孟老夫人的病。”
坐在旁邊的郭亦淑聽到后松了一口氣,小聲呢喃道:“原來只是個郎中。”
柳拂風放在矮桌下面的手按在郭亦淑的手背上,橫了她一眼。
郭亦淑神色疑惑,不知道為什么母親會突然兇自己。
她又沒說錯,本來就是個郎中。
柳拂風沉口氣有些后悔。
宋今昭只是個郎中,可她弟弟是葉良玉的弟子,這樣的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早知道剛才自己就應該制止。
坐在廖老夫人旁邊的廖熙雯幾次偷看宋今昭,對上眼后她不好意思地笑著提議道:“庭院里的菊花開得正好,宋姑娘要不要一起出去賞花?”
宋詩雪悄悄在桌子底下用手吸引宋今昭的注意力。
一直坐著吃東西聽不認識的人講話,她已經有點坐不住。
“卻之不恭,我進來時就注意到外面的菊花好看,正愁沒人一起。”
宋今昭帶著宋詩雪悄悄和廖熙雯一起離場,走出花廳才覺得空氣是清新的。
三人站在一盆菊花前,廖熙雯揪住宋今昭的衣袖,臉上的笑容已經淡下去。
她凝視宋今昭的眼睛確認道:“你醫術真的很好嗎?”
似是瞧出她有所求,宋今昭出聲反問:“廖小姐是有什么事嗎?”
廖熙雯松開手,唇瓣上的口脂被她咬的有些花,“我想請你到廖府給我母親看病。”
前段時間廖府請了那么多郎中都沒把廖夫人的病治好嗎?
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
宋今昭:“不知令慈身患何病?”
廖熙雯的視線落在菊花的花蕊上,聲音輕柔飄忽,好似風一吹就會散。
“我母親一個月前小產,大夫說她再也沒辦法生育,她就開始郁郁寡歡,最近連床都下不來。”
宋今昭神色嚴肅:“令慈今年貴庚,懷孕幾個月流產的?”
廖熙雯一想到流產時的情形,心中就苦澀萬分。
“我母親今年三十二歲,孩子是六個月沒的,大夫說那是個成型的男嬰。”
宋今昭下意識開口追問:“令慈一共生過幾個孩子?”
三十二歲,在古代的年齡已經算大,廖熙雯看起來只有十幾歲,中間肯定不止懷過一胎。
廖熙雯雙手絞在一起,“我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不過她之前懷過幾次孕都小產了。”
“幾次?”
“從我記事開始,一共有十二次。”
在旁邊賞花的宋詩雪頓時怔住,挺直腰桿看向廖熙雯。
十二次,這也太多了。
宋今昭眉眼緊緊蹙在一起,“是自然小產還是意外,都是幾個月流掉的?”
流產十二次,對女性身體的傷害會非常大。
得確定是先天因素導致的流產,還是后天因素,還是人為?
廖熙雯環顧周圍,小碎步挪到宋今昭的身邊,貼著她的胳膊私語。
“有些是無緣無故的小產,有些是意外,多數沒超過三個月,這次懷孕的時間最長,我們都以為能生下來,誰知道突然出血,孩子沒保住。”
“郎中說流產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可以補,但心病難醫,所以我才想讓你給我母親看病,若她還可以生育,心病自然就除了。”
宋今昭喉嚨吞咽,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搖頭。
“那么多郎中都說不行,我只能先看看,至于能不能生育沒辦法保證。”
流產十二次還要生,簡直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孟府門前,看到被扶著從馬車上下來的葉良玉,管家立刻讓下人去里面叫人。
孟鶴川看到葉良玉杵著拐杖進門,眼里閃過一絲震驚。
不是說雙腿殘疾永遠都不能站起來走路,怎么現在可以杵拐杖了?
他上前拱手道:“葉公能賞臉參加家母的壽宴,我孟府實在蓬蓽生輝。”
葉良玉伸手擋住孟鶴川的手臂,“老夫如今已經不在朝中為官,孟大人不必如此拘禮。”
請上座后,前廳眾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屋內坐在上首的兩人。
李天崇視線掃過坐在葉良玉下首的宋啟明:“葉良玉的腿必定和宋今昭有關,如此一來,他和宋家的關系就更親密了。”
李子恩低頭小聲猜測:“他的腿要是徹底好了,會不會官復原職回京城?”
李天崇屏氣凝神,依照皇上對葉良玉的信任,只要他一句話,官復原職還不是輕輕松松的事。
這個消息得盡快告訴二皇子。
一個不管不顧,口出直言又深受皇上信任的御史中丞就是個棒槌,誰撞上都沒有好日子過。
寒暄幾句后,孟鶴川盯一眼宋啟明后朝葉良玉說道:“當初本官奉旨去宋家村宣旨,當時見到啟明就覺得這孩子以后能堪大用,沒想到如今成了葉公的弟子,想必葉公很看重他?”
談到宋啟明時,葉良玉眉眼間的慈愛,語氣中的自豪,是個人都能看出他對這個弟子的滿意。
“老夫這輩子就收了啟明一個弟子,自然對他寄予厚望,這孩子有天分又努力,我實在是喜歡。”
遠處坐在凳子上的嚴保毅低垂著臉,聽見眾人對師徒二人的吹噓,雙眼猩紅。
考試比不過,至少自己家世比他好。
如今有葉良玉給他撐腰,就連身份都被他超過去。
憑什么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落在宋啟明的身上,一個出身低微的農家子,他憑什么?
午時開席,中堂掛著一幅巨大的紅色壽字,孟家請了安陽府最有名的戲曲班子過來唱戲,戲臺就擺在水池對面。
看的既清楚又顯格調。
男席和女席中間隔著一層薄薄的紗簾,能聽見聲音看不清人臉。
宋詩雪睜大眼睛想知道宋啟明坐在哪里,看了半天也沒找到人。
宋今昭指著最前面的桌子說道:“葉先生坐在孟大人的旁邊,隔壁桌和他背靠著的就是你哥。”
宋詩雪的頭往前湊,可中間有紗簾,她只能看到一個隱約的背影。
“算了,反正等下就能見到哥哥,早知道宴會這么無聊我就不來了,還不如在家里多看幾頁醫書。”
宋今昭伸手撫摸少女的頭頂,“出來逛逛也好,至少這次把安陽府大大小小的官宦商賈全都認全了。”
壽宴進行到一半,戲臺上的戲已經換了三場。
柳拂風朝呂嬤嬤使眼色,對方無聲無息地轉身離開了正廳。
宋詩雪夾緊雙腿,用手捂住嘴小聲開口:“阿姐,我想去茅房。”
宋今昭起身帶著宋詩雪離席,走出正廳門口拉過一個婢女問道:“請問府上茅房在哪里?”
婢女恭敬地屈膝給兩人引路,“兩位貴客這邊請。”
宋詩雪在里面出恭,宋今昭和婢女就站在離茅房不遠的地方等。
半天人沒出來,宋今昭站在門口詢問。
宋詩雪憋著臉,悶著氣出聲,“阿姐,我有點拉肚子,你再等我一會兒。”
“不急慢慢來,我就在外面。”
宋今昭走到婢女面前說道:“你先回去吧,等我妹妹好了我自己帶她回去。”
婢女看一眼茅房,想著此處距離正廳不遠,壽宴上事情又多,便屈膝應道:“那奴婢就先告辭了,穿過前面的假山就能到正廳,姑娘可別迷路了。”
宋今昭揮手,“幾步路迷不了,你先回去吧。”
沒過一會兒,宋詩雪雙腳發麻地從茅房里走出來,“阿姐我好了。”
“好好的怎么會拉肚子,是不是昨天晚上掀被褥凍著了?”
宋詩雪目光閃爍,可憐兮兮道:“我昨天晚上吃了一碗凍奶酪,估計是涼到了腸胃。”
宋今昭虎臉,“大晚上吃凍奶酪,過幾天是什么日子你自己不記得?小心肚子痛。”
宋詩雪:“我記得,但還有好幾天,我下次再也不吃了。”
轉彎繞過假山,印入眼簾的一幕令宋今昭飛速捂住宋詩雪的嘴巴,將人往假山里帶。
是柳拂風身邊的呂嬤嬤,那個婢女瞧著是孟府的下人,她們在往碗里下東西。
宋詩雪閉緊嘴巴,眼神示意宋今昭松手,聲音比蚊子叫還小,“阿姐,她們在干嘛?”
宋今昭透過假山里面的小洞觀察外面的情況,只見兩人下完藥后用勺子將碗里的羹湯攪勻后才前后腳離開。
“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不知道被算計的人是誰。
兩人回到宴席上時正好瞧見那個婢女在柳拂風她們桌子旁邊伺候。湯碗已經被不少人端在手上喝了。
宋詩雪盯著桌上一模一樣的湯碗,渾身起雞皮疙瘩,只覺得里面也有毒。
宋今昭的目光在那張桌子上打轉,想到郭亦瑤來醫館看病時的情景,心里有了猜測。
郭亦瑤是孟孝哲的未婚妻,兩人還有一個月就要成婚,若是此刻她出了事,對誰最有利?
柳拂風是繼母,那個嬤嬤是她的人,掃到坐在柳拂風身旁穿的花枝招展的郭亦淑,宋今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惦記未來姐夫,還真是郭亦淑能做出來的事情,這對母女沒一個好東西。
喝都已經喝了,就看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不插一腳都對不起剛才在府外郭亦淑盛氣凌人的行為。
幾盞茶時間過后,注意到郭亦瑤的丫鬟扶著她起身,宋今昭低聲對宋詩雪叮囑:“坐在這里別動,阿姐去去就來。”
宋詩雪認真點頭,猜到宋今昭是要去處理剛才下藥的事情。
宋今昭一路尾隨郭亦瑤走出正廳,只見對方被剛才藥的那個婢女帶到了一間屋子里。
難道是下春藥捉奸在床的戲碼?
宋今昭用手指戳破一個小洞,待在房間里的主仆二人正在換衣服,沒看見有男人在。
看見郭亦瑤拔下頭上的發簪用力在手臂上劃出一道口子,將鮮血抹在換下來的裙子上,宋今昭驚訝地挑起眉頭,眼中閃過一抹驚喜。
這走勢有點不太對,局中局?
換好衣服后秋葉打開門,等在外面的婢女上前拿起衣物恭敬地笑著說道:“奴婢這就將衣物送到洗衣房,等漿洗干凈后再派人送到府上。”
郭亦瑤輕微頷首,“剛才吃多了有點難受,我在這里休息片刻,你先去吧。”
婢女抱著衣服快速離開。
看到郭亦瑤拿起一個花瓶砸在地上,用瓷片沾染被發簪劃傷的手臂,宋今昭眉眼彎彎轉身離開。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接下來有好戲看了。
孟府婢女一臉焦急地跑到柳拂風的身邊說道:“柳夫人,您快過去看看,郭小姐下面流了好多血。”
柳拂風蹙眉喃喃道:“兩個月沒來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一桌子的人都能聽見。
坐在凳子上時刻注意周圍動靜的宋詩雪轉頭看去。
流血?被下藥的是那個到醫館看病的小姐!
她剛要起身,一雙纖細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上,仰頭望去,驚喜喚道:“阿姐。”
宋今昭勾著嘴角搖頭,貼在她的耳邊小聲開口:“不用擔心,沒什么事。”
只見那個婢女說完后巧妙地避開孟夫人,走到孟老夫人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見郭家女眷和孟家女眷紛紛離場,在場不少人開始有些坐不住。
柳拂風見孟老夫人跟著一起出來,神色不自然地微笑道:“瑤兒失禮,不巧在今日來了月信,還請老夫人見諒。”
孟老夫人見她這副像是在遮掩什么的樣子,眼神變得凌厲,“可我聽說亦瑤已經兩個月沒來月信了?”
站在旁邊的孟夫人神色憂心地在柳拂風和孟老夫人的臉上打轉,可別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