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電梯門緩緩合攏,轎廂平穩上升,帶來輕微的失重感。
莊晚妍刷完卡,不著痕跡地從反光鏡里觀察另一個人。
時音捧著一大堆禮盒,整個人幾乎貼在電梯壁上,只露出毛茸茸的發頂,懷里的東西顯然不輕,她的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再到左腳,纖細的手肘費力地撐在扶手上。
“不用一直抱著,放地上吧。”莊晚妍出聲提醒。
時音從大包小包的縫隙里露出半張臉,老實巴交地“哦”了一聲。
莊晚妍在心里嘆了口氣——是個不聰明的。不,更準確地說,是個倒霉的。想到自己即將要做的事,她抿緊了唇,眼底情緒翻涌。不能怪她心狠,要怪就怪時音是風揚的人,還好巧不巧,偏偏那個時間點出現在洗手間外面。
莊晚妍的思緒亂成一團,一旁的時音卻似乎毫無察覺,指著地上的某個禮品袋,發出沒見過世面的驚呼:“哇,妍姐!這是G家新出的手機殼嗎?你代言的那款?好米哦!”
她說的是一款粉色漸變貝殼紋的手機殼,四邊鑲著一圈細密的粉鉆,布靈布靈閃瞎人眼,還配了同色系的粗繩掛脖帶,顏值極高,看起來就很貴。
“你喜歡?”莊晚妍見時音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上面,索性大方地擺了擺手,“送你了。”
“……妍姐,你人真好。”時音彎起桃花眼,表情透露出真摯的喜悅。
莊晚妍渾然未覺,實際上,從她開口邀請時音上車的那一刻起,頭頂的好惡值就跟跳樓機似的,從0到-1,-2,-3,說完“送你了”之后,又瞬間跌到了-4。
面對時音毫無陰霾,純粹感激的笑容,莊晚妍一陣心虛,幾乎下意識地避開,她低頭盯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不知怎的莫名有些不安。
“叮咚——”
電梯穩穩停在27層,不愧是高級酒店,門一開就飄來柔和淡雅的熏香,走廊里鋪著厚厚的絨毯。
“我去抽根煙。”
時音正用腳卡住電梯門,艱難地搬袋子,莊晚妍拍了拍她的胳膊,指向墻上Cigar Bar(雪茄吧)的標志:“你把東西都搬進去,按品類整理好。”
她塞過來一張黑金色的房卡。
時音愣了一下,猶豫道:“妍姐,要不我在這里等你吧。”
“等什么等!”莊晚妍語氣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漠,“別人還以為你擺攤呢,趕緊弄走!”
“可是……”時音露出為難的神色,小聲嘀咕,“這樣……不太方便吧?”
莊晚妍眉頭一蹙,不耐煩地反問:“有什么不方便的?”
時音眼神移向別處,只能把話說得更明白點:“小徐總在房間吧?我一個人進去,不太方便。”
“怎么,你有想法?”莊晚妍摩挲著電子煙的外殼。
“沒有!我沒有!”時音把頭搖得飛快,馬尾甩出殘影,急得語調都顫了。
莊晚妍笑了笑,慢悠悠地說:“那就沒什么不方便的,徐魏和朋友在談事,這會兒房間里不止他一個人……”她頓了頓,想到什么,眼底升起一抹沉郁,“況且我也沒有往男朋友床上送人的愛好。”
“那我放完東西,可以回家了嗎?”時音忐忑地問。
“隨你。”莊晚妍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曼妙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處,像條游走的美人蛇。
房卡上印有房間號2708,時音找到對應的門牌,卻沒有直接進去。
想在圈子里面混,沒一點心眼,怎么被人坑死的都不知道。比如這會兒,時音很確定,莊晚妍想坑她,但具體怎么坑,她還沒搞明白,剛剛試探了一番,至少一姐沒有喪心病狂到把她當做“生日禮物”送給徐魏的打算。
時音隱約有種預感,莊晚妍想對付風揚。莊晚妍和經紀人阿肯,和徐魏的相處模式都怪怪的,她牽扯時音入局,未必是出于私人恩怨,更像是在布一盤棋:她需要的或許只是一枚棋子,或是一根引爆局面的導火索。
這也是時音明明察覺不對,卻沒有在酒店門口掉頭離開的原因——因為她也想啊!
時音不由長嘆口氣,一姐啊,你早說啊,早說我們可以聯手啊!當然驕傲的一姐是不可能跟她這種小卡拉米合作的,所以她只能渾水摸魚,看能不能趁機抓到楊天明的小辮子了。
——小輔啊,我們母女倆被奸人算計了呀!
時音心里哀嚎,手上動作卻不慢,她麻利地拆掉手機殼裝好,調整掛繩的長度,正好卡在胸前,然后解鎖手機,打開相機,設置好息屏錄像,點擊開始,攝像頭翻轉朝外,確認無誤后,鎖屏防止誤觸。
這種行為算是偷拍了,咨詢過N多律師的時音當然知道:偷拍不正義,不可取,拍到的畫面也不能作為證據。
但正不正義的不重要,保護自己才重要。
時音捏緊拳頭,默默給自己打氣,旋即刷卡開門,一氣呵成。
2708是間套房,進門有個小巧的玄關,被遮擋的客廳里隱約傳來說笑打鬧的人聲和音樂聲。
時音悄悄固定住房門,快走兩步,開放式廚房正好拐出來個人,和她撞了個滿懷。
卻不是徐魏,是個年輕男人,一副閑散公子哥的派頭,手里拎著打圣培露。他攔在時音面前,眼神充滿戒備:“你誰啊,怎么進來的?”
時音往客廳瞟了眼,看到一群男男女女抱在一起,姿態親昵,動作不堪。桌上擺滿了洋酒啤酒紅酒,以及叫的外賣小龍蝦炸雞撈汁海鮮燒烤,不知道喝醉了還是怎么,有些人眼神迷離,有些卻大笑不止,時音眼尖地發現了兩個風揚的小藝人。
這是在干嘛?
時音不解,時音大為震撼,在“微醺”沒嗨夠,跑酒店套房里開銀趴?
驚訝只在瞬間,時音回過神,指了指門外堆成小山的禮盒:“妍姐……莊晚妍讓我來放東西。”
公子哥腳下不動,仰起脖子喊了聲:“徐魏!你來一下!”
時音不管他,繞過他勤勤懇懇地干活,像倉鼠一樣把禮物從門外一件件拖進來,期間公子哥袖手旁觀,完全沒有搭把手的意思。
徐魏趿拉著拖鞋從陽臺進來,把客廳里的人趕去了臥室。
“徐魏,這你的人?”公子哥指著時音問。
時音正彎腰收拾禮盒,滿地的外賣包裝袋中,咕嚕嚕滾出個瓶子,她動作一頓,輕輕撿起,瓶子是空的,重量很輕,頂部有個可以插吸管的蓋子,看起來有點像大號保溫杯。
時音眼皮跳了跳,手臂瞬間泛起雞皮疙瘩。她掃了眼吧臺,見兩人都沒注意這邊,迅速彎下腰往沙發下看,果然,里面還藏著好幾個五顏六色的瓶子,以及干癟皺縮的氣球,時音把手機鏡頭對準沙發腳,從左到右平移,足足拍了四五秒鐘。
后頸悄無聲息地響起一道沙啞的聲音:“你在干什么?”
時音驚得寒毛豎起,頭皮炸麻,她借著轉身的動作,手指往里一撥,將露在外邊的瓶子輕推進沙發底下,幸好房間里鋪著地毯,沒有發出聲音。
徐魏站在她背后,居高臨下陰森森地重復了一遍:“你在干什么。”
時音強作鎮定:“我在整理妍姐的禮物,都是品牌和粉絲送的。”
徐魏不為所動,眼神陰鷙地盯著她:“你不是她助理,我沒見過你。”
時音心里一涼,徐魏竟然記得莊晚妍助理的名字?這徐大少不是個草包啊!
她毫不猶豫地賣掉莊晚妍,實話實說道:“我是她同事,今晚也在‘微醺’,后來下雨了妍姐說送我回家,到酒店樓下又讓我幫她搬東西,房卡是她給我的,她去雪茄吧抽煙了,我就幫她把東西放房間里……”
徐魏沒再開口,死一般的寂靜在客廳里彌漫開來。
時音的心漸漸提起,她飛快地瞄了眼門口,房門還是開的。
“小徐總,東西放好了,那我先撤,你們慢慢玩……”
話音未落,一道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時音被驚得渾身一顫。沙發上的公子哥懶洋洋接起電話,敷衍地“嗯嗯”兩聲,聲調猛地拔高:“什么?!”
就是現在!
趁兩人沒反應過來,時音騰地從地上彈起,蹲得太久,眼前瞬時一片漆黑,她顧不上許多,憑借記憶中的方向朝門口疾步走去,途中腳尖撞到吧臺,痛得她淚花直飆卻不敢吭聲。
等進到走廊里,時音掩上房門,聽見公子哥慌亂的聲音:“……警察來了,我艸誰特么報的警,我弄死他!”
時音心里再次一涼,用百米沖刺的速度奔向電梯,猛按關門鍵,心臟通通狂跳。
一時間,徐魏開銀趴!徐魏聚眾吸食笑.氣!有人報警了!有人要搞徐魏!莊晚妍死哪去了!不會是莊晚妍干的吧!腦海里各種念頭亂飛,思考量差點就爆炸。
時音做了幾次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拿起手機,結束錄制,點擊保存,大腦同時飛速運轉,開啟自動備份,想了想仍不放心,又單獨上傳了一遍云盤。
等一切做完,時音焦灼地抬頭,盯著樓層指示燈,每一秒都顯得無比漫長。
不管徐魏有沒有腦容量能想明白,報警的人不可能是她,留在房間里都不是最優解,她可不想上社會新聞!先跑了再說,大不了回頭再去派出所說明情況,當然,是作為匿名群眾,而不是“時某”。
~
2708 房間里,公子哥雙眼通紅,狠狠一腳踹在沙發上:“現在怎么辦?!”
徐魏抓起外套和手機,冷聲道:“先撤,叫斌子把車開到后門。”
“好,”公子哥應了聲,指著臥室又問道,“這些人呢?不管了?他們亂說話怎么辦?”
徐魏沒有回答。
他望著自己的手機,翻到背面,盯著攝像頭看了許久:“剛剛那個女的,她進來后用過手機嗎?”
“啊?”公子哥愣了一下,努力回想,“沒……沒有吧,她哪有時間報警?”
“她是沒報警……”徐魏猛地抬起頭,眼中翻涌著暴怒,“她特么把我們都拍下來了!”
~
明亮的酒店大堂出現在眼前時,時音松了一口氣。
她迅速閃入旋轉門,幾乎就在同時,幾名身著黑T恤的壯漢迎面逼近,分別擠入她前后的隔間,隔著薄薄的玻璃,一方等著出去,另一方等著進來,時音下意識地抬眸,恰好與一名壯漢的視線撞個正著。
壯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下移,最終鎖定在她胸前過于醒目的手機殼上。
完蛋!
時音心頭一緊,立刻別開臉,腳尖拼命推著遲緩的玻璃門,只恨它轉得不夠快,再快一點!
門扇剛將她的身體送出酒店,濕熱的風雨便裹挾著喧囂撲面而來,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下,視野瞬間變得一片模糊。
“別跑,站住!”壯漢們在身后兇狠地喊。
傻子才站住!時音拔腿就跑。
千鈞一發之際,腦海里“叮”地響起系統提示,掉線了一整天的小輔終于送來任務。
【可選支線A:翻手為云】
【任務內容:向露天停車場越A88688的車主尋求幫助,解決偷拍危機】
【任務獎勵:莊晚妍的八卦(紫)x1,散打(初級)】
【可選支線B:覆手為雨】
【任務內容:向地庫停車場越M9C33N的警車尋求幫助,解決偷拍危機】
【任務獎勵:徐魏的八卦(紫)x1,明湖派出所好感值 5】
時音超速頭腦風暴中,兩條支線除了對象和獎勵不同,都能解決今次的麻煩,但是……她記得學校的法治講座說過,吸食笑.氣目前僅處以行政處罰,徐魏就算被抓,拘留幾天也就放出來了,到時候他必定展開報復,目標演藝圈的時音無疑首當其沖。
警察叔叔保護不了她一輩子,這回搞不死徐魏,死的可就是她了!
時音咬咬牙,目光不由飄向支線A。
她想到了李昀,那個正氣凜然,冰壑玉壺般的男人,像他這種身份地位的人,至少立場絕不會開問題吧?嗯,李昀的脾氣似乎還挺好,小輔既然給出任務,就證明這條路走得通。行,拼一把賭了,就賭李昀是見義勇為的好人,讓天龍人來對付天龍人吧!
時音堅決地沖進雨中,向露天停車場的方向狂奔。
與此同時,一輛低調的黑色MPV正緩緩駛上坡道,司機全神貫注地目視前方,拐過彎后,酒店正門已映入眼簾。突然,雨刮器搖擺的間隙里,一大群人毫無征兆地闖入視線!
跑在最前面的女孩滿臉驚惶,像是被什么絆了一下,左腳踩空了濕滑的臺階,單薄的身體瞬間失去平衡,不偏不倚地朝著車頭方向摔來!
“吱—— ”
刺耳的急剎聲響徹雨幕,輪胎死死咬住地面,仍拖出兩道長長的水痕。
“砰!”
緊隨其后的,是人體重重落地的悶響。
司機皺了皺眉,第一時間下車繞到前頭。
只見女孩跌坐在地,胳膊和膝蓋都擦破了大片皮肉,血痕在雨水沖刷下格外刺眼。她有些發懵地抱著腿,整個人濕透又狼狽,透出幾分可憐。
然而司機并未立刻上前攙扶,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警惕地觀察她。
MPV的車門不知何時已悄然滑開。
時音慢慢抬頭,視線最先觸及的,是一條搭在膝上的深灰色薄毯,以及毯子上的那只手——骨節分明,膚色冷白,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微微隆起。
車里坐著個男人,穿著最普通的黑色T恤,留著最普通的短發,乍看之下就是位普通的車主,和任務什么的沒有丁點兒關系。
單論容貌,他絕非耀眼奪目。男人兩頰過于消瘦,臉孔過于蒼白,無不昭示久病難愈的虛弱,然而他的骨相極佳,五官有棱有角,瞳色幽黑,眉骨鋒利,是典型眉壓眼的長相,這樣的相貌原本給人的壓迫感應該很強,可他的眼神卻靜得驚人,里面沒有一絲波瀾。
時音濕潤的眼眸噙著淚,烏發凌亂,面白如紙,宛如一尊脆弱的玻璃娃娃,隨時都會碎裂。
——實際她也真的快碎了。
時音恍恍惚惚地望向男人頭頂,那里明晃晃地掛著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李晅】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完蛋了啊!這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