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便到了康熙的誕辰。內(nèi)務(wù)府早在二月選秀結(jié)束后,就開始忙活這件事了,到了今日,整個紫禁城內(nèi)到處張燈結(jié)彩,好不熱鬧。
早上,康熙先是在太和殿召開大朝會,在殿中召見百官,滿朝文武大臣和外藩使臣在此為圣上賀壽。開完朝會,他又在乾清宮接見皇子皇孫。
大阿哥,早些年被封為直郡王,一馬當先的恭賀圣壽。他立在那彷佛一座山,慷慨激昂的說道:“皇阿瑪,金銀擺件皆是俗物不值一提,兒臣思來想去唯有真心最是難得。為此,兒臣提早幾個月便茹素更衣,在齋房親自手書了一萬個福字,并將其供奉在佛堂七七四十九天,希望神佛保佑皇阿瑪萬壽無疆。”
“好,好。”康熙高興的說道,“你有心了。”
直郡王說完便輪到三爺誠郡王。誠郡王不禁腹誹,瞧瞧他大哥多會說話,一言不合就把他們獻上來的賀禮貶到天邊去了。他只好撿著賀禮里出挑的來講:“兒臣近來走訪名家,獲得一副南宋大家劉松年所畫的《瑤臺獻壽圖》,今日獻與皇阿瑪,祝皇阿瑪壽與天齊。”
嗯,這個也有些意思,康熙微笑點頭示意,繼續(xù)看向下頭的四爺四貝勒。
四爺沉聲道:“兒子慚愧,若談?wù)撈鹳R禮中較為出眾的東西,便屬一套永樂年間的龍鳳呈祥紋青瓷器,這是兒臣特意從江南采買的。比不上大哥三哥有心,希望皇阿瑪不要嫌棄。”
康熙喜歡看兒子們積極獻禮的樣子,當即龍顏大悅大笑了幾聲,“稀奇也好,平常也罷,這都是你們的心意,只要你們有孝心我就高興了。”他微微側(cè)目對梁九功道:“記著晚些將四貝勒的瓷器找出來,朕要用的。”
四爺?shù)难壑辛ⅠR染上了幾絲笑意,“皇阿瑪喜歡就是它們的造化了。”他這般說著,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跪下了:“皇阿瑪,兒子想求您個恩典。”
康熙哦了一聲,若有興趣的問:“是什么,說來聽聽。”結(jié)果就聽他說:“今日是皇阿瑪?shù)纳剑顷H家歡樂的好日子......”只聽個開頭就知道他想說什么了。康熙內(nèi)心突然涌上些許的復(fù)雜,垂下眼去沉聲道:“好了......”
他顯出不耐煩的樣子,四爺當下閉上了嘴。
康熙叫他起來,好似不愿聽到咸安宮二阿哥的名字一樣,當下也不問后頭皇子都送了什么,看向后頭一排的皇孫道:“把這群小的叫上來,我問問他們的功課。”
下頭的皇孫被太監(jiān)領(lǐng)上來,當即下跪齊聲道:“孫兒恭祝皇瑪法萬壽無疆,皇瑪法萬歲萬歲萬萬歲。”
為首第一個就是直郡王家的弘昱,接著才是廢太子所出的弘晳、弘晉,然后是三爺誠郡王家的兩個弘晴、弘晟,四爺家的弘暉,后面就是五爺七爺?shù)膬鹤觽兞恕?/p>
康熙慈愛的看著這群小的,問過了他們近來的功課就叫他們下去了。從早上到現(xiàn)在見了那么多的人他也累了,再加上下午還要見人,當下便說:“朕還有折子要看,你們先退下吧,到了晚上自有同樂的時候。”
皇子和皇孫們紛紛下跪道:“是,臣子、臣孫跪安。”
一群人出了乾清宮,皇孫們?nèi)ド蠒浚首觿t要出宮待晚上再過來。直郡王從出來就看四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老四,四貝勒,你可真行,大好的日子敢在皇阿瑪身邊提晦氣的人。”
四爺最討厭別人稱呼他貝勒。前頭的大哥和三哥都是郡王,結(jié)果他卻只是個貝勒和其他幾個獲封的阿哥一樣的爵位。不過他可不是任由別人取笑的人,臉板起來誰都不知道他高興還是不高興。
“大哥,再怎么說那位都是皇阿瑪?shù)膬鹤印!彼馈?/p>
直郡王冷哼一聲,視線掃過后面一圈的皇子。其中三爺誠郡王老早就躲了,五爺七爺只是笑了笑,小九小十不敢與他對視,唯有八爺迎頭上來說道:“大哥,還在宮里呢。”
直郡王道:“我怕什么。”雖是這么說,他卻截了話頭沒有久留,大步向前的離開了。
八爺看似被拂了面子也不生氣,嘴角依舊帶笑。九爺、十爺、十四爺從后頭趕到他身邊,九爺這才嘀咕道:“有什么好豪橫的,春分祭日的時候皇阿瑪可沒叫他到前頭去。”
八爺嘴上的笑意沒變,提醒他道:“小九,別胡說。”
九爺聳了聳肩膀,他也就是替八爺鳴不平而已,實際真當著直郡王的面他也不敢說。
這時十四道:“八哥,我今年開府多謝你幫忙。”
九爺和十爺對視了一眼紛紛了然。八哥從在上書房讀書起就格外上進,他開府開的早,又早早的封了貝勒兼任內(nèi)務(wù)府總管,他們以及底下這群小的都領(lǐng)過八哥的情。這也是九爺和十爺靠過來的原因。廢話,前頭幾個哥哥沒一個能瞧得上他們的,就只有八哥正眼看他們,還有好處和方便拿,不靠過來等什么呢。
八爺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我又管著內(nèi)務(wù)府,自然是能搭把手就搭把手的。”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親昵,“你去年就已經(jīng)大婚,早些讓皇阿瑪抱孫子啊。”這話一出,九爺和十爺也都笑出了聲。
十四臉一下就紅了,吱吱唔唔了兩聲,“你們就會打趣我。”說罷一撩袍子拔腿跑了。
這邊出了宮門,阿哥們紛紛上了自家的馬車。八爺坐在馬車上嘴角的笑意已然不見。他回想著剛剛的情形,心想直郡王的勢頭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接著不自覺的往乾清宮的方向看去,內(nèi)心暗暗想到:皇阿瑪,您對廢太子還存有舊情嗎?
乾清宮內(nèi),康熙的面前放著兩把溫潤發(fā)白的玉如意。他不自覺的上手撫摸著它,良久后說道:“是朕當年賞給皇后的。”雖然沒說是哪位皇后,但明眼人都聽得出來指的是仁孝皇后。
今日是萬壽節(jié),本不應(yīng)該嘆氣,可康熙還是忍不住長舒了一口。
等其他人走后,他就問起梁九功咸安宮的事。梁九功回稟道咸安宮二阿哥和二福晉也送上了萬壽節(jié)的賀禮。其他倒也罷了,只有聽到那一對玉如意時,他上了心,當即叫人送進來,發(fā)現(xiàn)果然如他想的那樣。
若是赫舍里氏還在......
康熙不禁感到一絲悲傷。
那是個當?shù)闷鹉竷x天下四個字的女人,她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顧命大臣之女的驕縱脾氣。她是那么的溫柔那么的順從,她還給他生下了兩個嫡子。長子早夭的時候,她拖著病體淚眼婆娑的安慰他,她說這個孩子一定還會回來。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她就又懷孕了。她生下了他們期盼的兒子,可是她自己卻再不曾醒來。
康熙想,如果赫舍里氏還在的話,她知道自己并沒有下旨開恩令廢太子出席晚上的家宴會怎么想。可是他確實不想見到廢太子,因為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兒子。他不禁猜想,太子會不會怨恨他,怨恨天子,怨恨他這個阿瑪。
但他看到玉如意的時候心里卻還是升起了更多的溫情。太子病了,他想,等太子好了,他再去看他吧。
晚上,保和殿內(nèi)設(shè)起了宴席,但凡是能在這里出席的無一都是康熙最信任的臣子。他高高的坐在龍椅上,嘴角上揚的聽著下頭隆科多等人的祝酒詞,片刻后龍心大悅的說道:“瞧你們嘴上說的歡快,還不喝兩杯堵上嘴?”
他說著竟然叫弘晳和弘晉兩個皇孫過來替他向大臣們敬酒。
下頭的人聽著康熙的話紛紛一頓,但很快又都紛紛的說笑起來,好像剛剛片刻的安靜都是錯覺。
直郡王看著弘晳和弘晉兩個拿著酒壺到各桌敬酒氣的眼睛都紅了。想他熬了多年終于等到太子被廢,結(jié)果廢太子的兒子竟然冒出了頭,憑什么!
可是在這樣的場合,他縱有滿腹的怨氣都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的悶頭喝酒。他是長子,他就不信自己比不上廢太子,他的兒子比不上廢太子的兒子!
晚宴結(jié)束后,弘晳和弘晉在眾人的視線中跪安回到了擷芳殿。
弘晉跟在弘晳——自己的哥哥身后,一步一挪的進了殿門。偌大的宮室如今只有他們在,除了東邊小院亮著燈,其他小院全都黑漆漆的一片。這樣的環(huán)境里兩個小的不免害怕,所以一起住在東前院里,各自住著一個廂房對著門。
弘晉小心翼翼的說道:“哥,我今天能跟你一起睡嗎?”
弘晳搖了搖頭說:“你已經(jīng)長大了,不能一起住了。”
“好吧。”弘晉低下頭去,良久又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說:“哥,你真厲害。”他去下頭敬酒的時候手都在打顫,可是看弘晳卻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他想真不愧是哥哥,怪不得額娘說要他在外頭不要出頭,都看弘晳的。
弘晳的臉上一僵,但是夜色很深,燈籠的火光昏暗看不出來。他道:“好了,回去吧。”
弘晉哎了一聲,被提燈小太監(jiān)簇擁著往西廂房走去。
弘晳也進了東廂,坐下后微微閉上了眼。他回想起剛剛保和殿內(nèi)的場景,自己的手也忍不住的顫抖起來,忙將手放在案桌下頭,擋住了旁人的視線。
他的內(nèi)心涌上了些許的激動、震驚、恐懼和驕傲。后面腦海中就浮現(xiàn)起了李佳氏對他的教導(dǎo)。她說:弘晳,額娘這輩子只能靠你了,你可一定要爭氣。
額娘,你放心,我一定爭氣!
乾清宮內(nèi),康熙剛被人伺候著燙完了腳,披著衣裳往龍床那邊走,邊走邊問:“弘晳和弘晉兩個有沒有去咸安宮看過?”
梁九功垂下眼道:“兩位阿哥都沒去過呢。”
康熙道:“每月不是有一天休沐嗎?”
梁九功心道這個時候誰敢往咸安宮湊啊,就是廢太子的親兒子也不敢。不過嘴上卻道:“阿哥們都忙功課呢,尤其是弘晳阿哥,上書房的師傅都夸阿哥勤奮用功,一遍書讀一百二十八遍都不帶停的。”
父子天性,一脈相承,不可斷絕。
康熙懷疑是不是他對下頭的孩子太嚴肅了所以他們沒有他的命令不敢,便說:“叫他們有空去咸安宮看看他們的阿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