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戶區的惡臭在黎明前最清冷的空氣里沉淀,混雜著腐爛垃圾、劣質煤煙、以及底層生靈掙扎求存所散發的渾濁體味。林墨藏身在一處半塌窩棚的陰影里,身上覆蓋著不知從何處扯來的、散發著霉味的破麻袋。不遠處,幾個面黃肌瘦的流浪漢蜷縮在尚有余溫的灰燼旁,睡得死沉,對近在咫尺的窺視毫無所覺。
暫時安全。這里人口流動極大,魚龍混雜,青狼會即便搜捕,也難以在短時間內細致排查每一處角落。
天色將明未明,東方天際泛起一抹慘淡的魚肚白。林墨沒有立刻行動,而是借著這短暫的喘息之機,再次拿出那本從疤臉漢子身上搜來的《望月城底層幫派勢力簡錄》,結合昨夜所見所聞以及進入望月城后的零星觀察,在腦海中拼湊這座龐大城池的勢力版圖。
薄冊子上的信息粗疏滯后,但勾勒出了一個基本框架。
望月城,凡界中部有數的大城之一,坐落于“墜星山脈”余脈與“滄瀾江”支流交匯的平原之上。因其地理位置關鍵,水路陸路交匯,加之周邊曾有數條中小型靈脈(如今大多已近枯竭或已被大勢力占據),逐漸發展成為修士與凡人混居、商貿繁盛卻又等級森嚴的聚集地。
城中勢力,大致可分三層。
最上層,是真正掌控望月城命脈的三大勢力,或者說,兩明一暗:
其一,是以“玄天宗”為代表的正道宗門勢力。玄天宗在望月城設有“外事堂”,雖不直接管理俗務,但其影響力無處不在。城衛軍中高級軍官、官府要員背后,多有玄天宗或其附屬家族的影子。他們掌控著城內最大的幾處靈石商鋪、丹藥坊、煉器閣,以及城外部分尚未完全枯竭的靈脈礦點。表面維護秩序,倡導“清濁分明”,實則壟斷資源,是望月城規則最大的制定者和受益者。昨夜那嘍啰提到的“城里的大人物”,很可能就指向這一層面。
其二,是“四海商會”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盤根錯節的商盟聯合。四海商會明面上是橫跨數界域的大型商業組織,在望月城擁有龐大的產業,從拍賣行、酒樓、客棧到車馬行、貨棧,觸角伸及各行各業。他們與玄天宗既有合作也有競爭,更注重利益交換,是城中最大的中立勢力和消息集散地。冰風谷的“巖石”消息由他們帶回,可見其情報網絡之廣。
其三,則是暗處的“影子”——據簡錄模糊提及,望月城地下存在著一些見不得光的交易網絡、殺手組織、以及專營禁忌之物的黑市。它們可能受到某些上層勢力的暗中扶植或默許,用于處理臟活,或是滿足一些不可告人的需求。鐵面男子提及的、對“巖石”及其周圍“殘骸”感興趣的神秘人,或許就屬于此類。這些影子勢力最為詭秘,也最為危險。
中層,是依附于三大勢力的各種中小型家族、商會、傭兵團、以及有一定實力的散修團體。他們占據著城中較好的街區,經營著各類店鋪、工坊,或承接護送、勘探、清理妖獸等任務,在三大勢力的夾縫中求存,時而合作,時而爭斗。黃記丹藥鋪所在的南城邊緣,勉強算是擦著中層的邊,但已顯破落。
最底層,也是最為混亂的一層,便是如血刀門、青狼會這般,在棚戶區、廢棄街區、碼頭倉庫等地盤踞的底層幫派。這些幫派成員混雜,既有資質低劣、大道無望的低階修士,也有好勇斗狠的凡人武者,甚至吸納了不少流浪漢和亡命之徒。他們控制著最骯臟、最暴利的行當——收取貧民區的“保護費”、壟斷底層勞力市場、經營地下賭場、妓寨、走私些許違禁的劣質丹藥兵器,偶爾也會被上層勢力雇傭,去干些諸如昨夜南城火并之類的臟活。
簡錄上列出了七八個此類幫派的名字,青狼會和血刀門是其中規模較大、沖突較頻繁的兩個。青狼會主要活動區域在南城及部分碼頭區,據說背后有某個中層家族若隱若現的支持。血刀門則盤踞在西城棚戶區,作風更為悍勇直接。
“所以,昨夜南城火并,表面是血刀門與青狼會爭奪地盤或利益,實則可能涉及從冰風谷帶回的、與龍血怨氣相關的‘重要東西’。”林墨合上冊子,眼中寒光閃爍?!扒嗬菚撬巡?,命令來自會長,但可能關聯‘城里的大人物’。那個嘍啰被滅口,說明此事牽扯的層次,遠超底層幫派爭斗?!?/p>
他摸了摸懷中的暗金龍骨碎片和青銅令牌。碎片來歷不明,但氣息非凡。令牌是青狼會“巡”字令,或許代表著某種巡邏或搜查的權限?能否加以利用?
還有那本《礦工基礎》……望月城周邊有礦,這是肯定的。玄天宗、四海商會、以及某些家族,都控制著礦脈。青狼會活動范圍是否也涉及某些偏僻礦點?礦洞里……會不會有什么特別的發現?比如,與“龍血草”生長環境相似的地脈異常?或者,某些被掩埋的、與龍族相關的遺跡碎片?
線索依舊散亂,但指向漸漸清晰——望月城的水很深,底層幫派很可能是某些上層勢力延伸出來的觸手,或者處理不便出面之事的白手套。而龍血草、龍骨碎片、界域裂痕……這些與他血仇相關的線索,似乎正在這座城的陰影下悄然浮現。
他現在需要做的,首先是徹底融入底層,獲取一個相對穩定的臨時身份,以便養傷和打探。其次,需要更具體、更及時的消息來源,不能只靠一本過時的簡錄。第三,必須盡快弄到修復經脈的丹藥,否則修為難以寸進,隨時可能暴露。
“或許……可以從‘礦工’入手?”林墨沉吟。礦工身份低微,流動性大,易于偽裝,且有機會接觸地脈,打探消息。青狼會控制著某些礦點的勞力輸送嗎?那塊“巡”字令,能否讓他以“稽查”或“監工”之類的名義,接近某些礦洞?
風險很大。但比起在棚戶區漫無目的地躲藏,主動切入某個可能的線索鏈條,或許機會更大。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棚戶區開始有了零星的活動聲響。遠處傳來推車吱呀聲、婦人的咳嗽、孩童的哭鬧,以及幫派分子粗魯的吆喝。
林墨不再猶豫。他將重要的物品貼身藏好,殘骨刃綁緊,運用《斂息術》中記載的粗淺易容技巧,微微調整了面部幾塊肌肉的走向,讓原本清瘦冷峻的輪廓顯得略微平庸、帶上一絲常年勞作的疲憊感。眼神收斂了銳利,多了幾分底層修士常見的麻木與謹慎。
他扯掉身上的破麻袋,從陰影中走出,微微佝僂著背,混入了開始為一天生計奔忙的、灰撲撲的人流之中。
望月城的勢力版圖已在心中有了粗略的勾勒,現在,他需要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條布滿荊棘的攀爬路徑。
第一步,是去城南的“勞力市集”看看。那里是底層散工、礦工、苦力聚集尋找活計的地方,也是各種消息,尤其是關于城外礦脈、幫派動向等底層消息的集散地。
或許在那里,他能找到“王二”這個身份可以承接的活計,也能聽到關于昨夜南城、關于青狼會搜查、關于某些“奇怪骨頭”的最新流言。
陽光終于刺破云層,灑在望月城高低錯落的建筑上,卻照不進這片擁擠、骯臟、充滿了汗臭與算計的棚戶區。林墨的身影,很快便被涌動的人潮吞沒,如同滴水入海。
在這座由力量與利益構筑的龐大城池里,一個新的、微不足道的“王二”,開始了他的探尋。而風暴的引線,或許就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悄然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