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黑暗仿佛活了過來,帶著陰濕的惡意和令人頭皮發麻的窸窣聲,緊緊咬在腳后。林墨不敢回頭,將《斂息術》催發到極致,身形在狹窄崎嶇的礦道中幾乎化為一道模糊的灰影,全靠血瞳的視野和記憶中的路線,險之又險地避開濕滑的凸石和不知深淺的水洼。
懷中兩株龍血草隔著油布,傳來微弱的、卻如火焰灼燒般的異樣溫感,與周圍環境的陰冷死寂形成鮮明對比,仿佛在時刻提醒他懷揣著重寶。殘骨刃已歸鞘,但刀身依舊傳來輕微的嗡鳴,似乎對剛才那場短暫而詭異的搏殺意猶未盡,又或是感應到了身后逐漸逼近的未知威脅。
就在他幾乎能感覺到那股混雜著腐朽與貪婪的腥風撲上后背時,前方終于出現了搬開封石時留下的缺口光亮!林墨精神一振,速度再提,如同一尾滑溜的泥鰍,猛地從缺口鉆出,反手將幾塊較大的封石胡亂推回,勉強堵住缺口。
幾乎同時,“咚!”一聲悶響從封石另一側傳來,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仿佛有什么東西狠狠撞在了石頭上。封石劇烈晃動,縫隙里滲出更多那股令人作嘔的腥甜氣息。
林墨毫不停留,轉身就朝著主巷道方向狂奔,直到徹底遠離丙十七岔路,回到相對“正常”的礦道區域,身后再無異常響動傳來,他才靠著濕冷的巖壁,劇烈地喘息起來。
左臂被怪物漿液腐蝕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低頭看去,粗布衣袖已經爛了幾個洞,露出下面紅腫甚至有些發黑的皮膚。他立刻拿出孫老頭給的“黑石膏”,挖出一大塊涂抹上去。藥膏帶來的先是更劇烈的刺痛,隨即是清涼麻木感,紅腫似乎稍微消退了一些,但那股陰毒的侵蝕力并未完全祛除,看來需要更專門的治療。
經脈因剛才的爆發而隱隱作痛,但更讓他心驚的是丹田內的動靜——噬靈蠱在感應到懷中龍血草那精純而怨毒的龍血氣息后,竟然從之前的蟄伏狀態中微微“蘇醒”過來,傳遞出強烈卻復雜的渴望!它想吞噬這龍血草,卻又對其中蘊含的、與空間裂隙相關的扭曲能量和濃烈怨念表現出本能的忌憚。這種既渴望又排斥的矛盾感,讓蠱蟲在丹田內躁動不安,連帶著林墨的氣血也有些紊亂。
他強行壓下蠱蟲的異動,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必須盡快離開礦洞,回到窩棚區。監工和其他礦工隨時可能返回。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將龍血草的氣息用《斂息術》和罪血本源的沉寂意蘊層層包裹,又檢查了一下周身沒有留下明顯的戰斗痕跡(除了左臂的傷),這才提起點力氣,朝著洞口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心中思緒紛雜。
龍血草與空間裂縫(或者說極不穩定的空間薄弱點)的關聯已經確認。這解釋了玄天宗為何對“遺棄之原”那個小村落下狠手——他們發現的不僅僅是龍血草,更可能是一個相對穩定或具有潛在價值的小型空間裂隙節點!控制它,就意味著可能獲得持續產出龍血草,甚至探索裂隙背后秘密的機會!
那么,黑蛇幫在找的“暗金色骨頭”,是否也與這種空間異常有關?冰風谷的“巖石”,四海商會的神秘買家……線索似乎開始朝著某個共同的方向收束。
還有丙十七礦道深處,那隱約可見的古老紋路,以及被驚動的、似乎不只是變異“水蛭”的更深層存在……孫老頭讓他探查的“異常”,絕不僅僅是這些。這老家伙,到底知道多少?
快走到洞口時,林墨放慢腳步,調整呼吸,重新擺出那副疲憊麻木的樣子。陽光從洞口斜散進來,帶著外界的溫度和喧囂,與礦洞內的陰冷死寂形成兩個世界。
他先去交了今天“挖到”的幾塊普通礦石(提前準備好的),領了粗糙的晚飯——一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和半塊硬餅。然后,他端著粥碗,狀似無意地晃悠到孫老頭那破木箱附近,找了個背陰的石墩坐下,慢慢喝著粥。
孫老頭依舊佝僂著背,在清點下午陸續返回的礦工上交的礦石。他的動作不疾不徐,獨眼渾濁,仿佛對周圍一切漠不關心。
林墨耐心地等著。直到天色漸暗,大部分礦工都回了窩棚,洞口附近只剩下他們兩人,以及遠處篝火旁幾個黑蛇幫監工模糊的身影和隱約的喧鬧聲。
孫老頭終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慢慢直起腰,走到林墨旁邊的石墩坐下,拿出一個破舊的煙袋鍋,慢悠悠地裝上些劣質煙絲,就著篝火余燼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濃濁的煙霧。
“回來了?”他聲音干澀,聽不出情緒。
“嗯。”林墨低低應了一聲。
“看到什么了?”
“一條很深的天然礦道,里面有個不大的石窟。”林墨斟酌著詞句,“石窟中間,有一片……很不穩定的、發光扭曲的地方,像是……空間不太對勁。”
孫老頭吸煙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獨眼在煙霧后微微瞇起:“哦?空間不對勁?說具體點。”
“大概桌面大小,灰白色的光,邊緣像水波一樣扭動,有嗡嗡聲,偶爾迸出點火星子一樣的東西。”林墨描述著,略去了龍血草和怪物戰斗的細節,“那東西下面,巖土顏色很深,像是被浸染了很久。”
孫老頭沉默地吸了幾口煙,煙霧繚繞中,他的側臉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滄桑。“丙字頭的礦道,早年是開采一種伴生‘陰髓石’的支脈,后來因為總出事,死了不少人,就封了。出事的原因,一直沒查清,只說是‘地氣有變’,‘邪祟滋生’。”他緩緩道,“你說的那東西……如果真是空間不穩的節點,倒解釋得通。那種地方,容易積聚陰邪死氣,也容易滋生出些……不該有的東西。”
他轉過臉,獨眼盯著林墨:“除了那個‘節點’,還看到別的嗎?比如,奇怪的植物?或者……活動的玩意兒?”
林墨心頭微緊,面上卻露出后怕和慶幸:“有!石窟里有幾條樣子像大水蛭、但長著白牙的怪東西,攻擊性很強,我差點沒跑出來。植物……光線暗,沒太看清,好像有些顏色暗紅的草,長得怪模怪樣的。”
他刻意模糊了龍血草的信息,只提了怪物。
孫老頭聽了,獨眼中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神色,又有些復雜。“暗紅色的草……果然……”他低聲喃喃了一句,隨即又問,“那怪物的漿液,是不是暗紅色,有腐蝕性,還帶著股甜腥味?”
“是。”林墨點頭,展示了一下左臂的傷口,“濺到一點,很難受。”
孫老頭看了看他的傷口,從懷里又摸出一個小瓷瓶,扔給他:“用這個,每天抹兩次,配合黑石膏。那東西的毒帶著陰穢,光靠黑石膏清不干凈。”
林墨接過瓷瓶,道了謝,又問:“孫老,那空間節點……還有那些怪東西,到底是什么?黑蛇幫要找的‘暗金色骨頭’,是不是也跟這些有關?”
孫老頭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著他,煙霧后的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小子,你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有些東西,不是你這個層次該碰的。”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一絲,“不過,你既然能活著從丙十七回來,還帶回了有用的消息,我也不能虧待你。”
他吸完最后一口煙,在石墩上磕了磕煙灰。“關于你身上的陰寒傷……如果真是被蘊含類似‘陰髓石’或更陰毒力量所傷,常規丹藥確實難治。或許,只有找到至陽至剛、或者屬性完全相反且品階更高的天地靈物,以霸道藥力對沖拔除,再輔以溫養經脈的丹藥,方有一線希望。不過,那種東西……”他搖了搖頭,意思不言而喻。
至陽至剛?屬性相反且品階更高?林墨心中一動,下意識地想到了懷中的龍血草。龍血草性質偏向熾烈怨毒,或許……不,太冒險,龍血草能量太霸道,且怨念深重,直接使用無異于引火燒身。
“多謝孫老指點。”林墨將這條信息記下。
孫老頭擺擺手,站起身來,佝僂的背影在暮色中顯得有些孤寂。“最近黑蛇幫上面催得更緊了,好像得到了什么確切消息,說那‘暗金色骨頭’可能就在老鴉嶺附近,甚至可能就在某個廢礦道里。接下來幾天,可能會組織人手對幾個重點廢礦道進行清理探查。你……自己小心點。丙十七的事,爛在肚子里。”
說完,他不再看林墨,提著那盞油燈,慢吞吞地走向他自己那間更破舊、也更偏僻的小窩棚。
林墨握緊手中的瓷瓶,望著孫老頭的背影消失在棚戶區的陰影里,心中疑云更重。孫老頭絕對知道更多,關于空間節點,關于龍血草(他肯定猜到了),關于黑蛇幫的真正目的。但他不肯多說,或許是出于自保,或許……是在等待什么。
還有他提到的“至陽至剛或屬性相反的更高階靈物”……林墨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在黑風寨覆滅后,于逃亡路上贈予他《斂息術》的神秘女子——蘇影。
蘇影當時氣息深邃難測,贈術之舉看似隨意,卻恰好解了他燃眉之急。她自稱“路過”,但那般氣質修為,怎會無故出現在凡界荒僻之地?她贈予的《斂息術》精妙非常,絕非尋常散修所能擁有。她當時是否看出了什么?看出他體內的噬靈蠱?還是他背負的血仇?
更重要的是,蘇影身上,似乎總縈繞著一種與這凡界污濁靈氣格格不入的、更加清靈高渺的氣息。那感覺……有點像“靈界”傳聞中描述的、更為精純高等的靈氣特質?
難道蘇影來自靈界?她出現在那里,是偶然,還是有所圖謀?與玄天宗屠村、龍血草、空間裂隙……是否有關聯?
如果她真的來自靈界,并且對凡界這些涉及“龍血”、“空間”的異常事件感興趣,那么她贈術的舉動,或許就不是簡單的“路過好心”。會不會是一種……投資?或者觀察?
這個猜測讓林墨心中泛起驚濤駭浪。若真如此,他卷入的漩渦,比他想象的還要深,牽扯的層面,可能早已超出了凡界的范疇。
他搖了搖頭,將這些紛亂的念頭暫時壓下。無論蘇影是誰,無論靈界勢力是否介入,他現在能做的,只有先在這老鴉嶺的泥潭里活下去,變強,然后一步步追查下去。
他起身,朝著自己那間漏風的窩棚走去。夜色完全降臨,老鴉嶺籠罩在沉沉的黑暗與寂靜中,只有遠處黑蛇幫監工所在的篝火,偶爾爆出一兩點火星,映亮幾張猙獰或麻木的臉。
懷中的龍血草微微發熱,噬靈蠱在沉寂與渴望間掙扎,左臂的傷口隱隱作痛,腦海中關于蘇影、空間裂縫、玄天宗、黑風寨的線索交織碰撞。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但至少,他已經在黑暗的礦道深處,窺見了一絲真相的微光。
而這微光,或許會將他引向更危險的深淵,也可能……照亮復仇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