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棚的角落比礦洞深處更加黑暗,只有縫隙里漏進的、遠處篝火搖曳的微光,勉強勾勒出雜物和蜷縮人影的輪廓。酸臭、汗味、還有劣質煙草和某些傷病帶來的**氣息,混雜在凝滯的空氣里。
林墨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土墻,盡量遠離其他熟睡或輾轉的礦工。他小心地卷起左臂的衣袖,露出那片紅腫發黑、邊緣已經開始潰爛的傷口。孫老頭后來給的小瓷瓶里,是一種淡黃色的、帶著清苦草木味的藥粉。他將藥粉均勻撒在傷口上,一陣清涼中夾雜著細微刺痛的感覺傳來,與黑石膏的陰涼麻木不同,這藥粉似乎更偏向“凈化”與“生肌”。
處理好傷口,他重新將衣袖放下。懷中兩株龍血草的存在感依舊強烈,即便隔著層層包裹和《斂息術》的壓制,那種獨特的、混合了熾烈與怨毒的氣息,仍如同黑暗中的一點火星,不斷撩撥著他體內那些不安分的因素——噬靈蠱的渴望、罪血本源的沉寂、血瞳的灼熱,以及經脈中殘留的、來自地陰膏和礦洞環境的陰寒。
他必須更好地隱藏它們,也隱藏自己。
閉上眼,林墨開始專注于運轉蘇影所贈的《斂息術》。
這門功法與他之前接觸過的任何斂息法門都不同。它并非簡單地將自身靈力波動壓縮、偽裝或與周圍環境強行同化。按照口訣所述,其精髓在于“斂神于內,息照虛空,同塵合光,不顯于外”。更深層的要義,是讓自身的存在感“淡化”,仿佛成為周圍環境自然流轉的一部分,如同水溶于水。
起初,林墨只當這是某種精妙的比喻,修煉時也多是依葫蘆畫瓢,按照行功路線運轉靈力,收斂氣息。效果雖有,但總覺得隔了一層,尤其是在面對更高階修士或特殊感應手段時,仍覺力有未逮。
但今夜,或許是因為身處這極端壓抑、死寂與危險并存的環境,或許是因為懷揣重寶、強敵環伺帶來的巨大壓力,又或許是因為之前探索丙十七礦道時,對空間異常和能量流動有了更直觀(盡管危險)的體會,當他再次沉心運轉《斂息術》時,竟有了些許不同的感悟。
他不再僅僅機械地搬運靈力,而是嘗試將心神沉入那種“斂神于內”的狀態。意念不再外放感知,而是如同退潮般收回,沉入丹田,沉入那縷灰暗能量絲,沉入罪血本源的沉寂意蘊,甚至……小心翼翼地觸及那微微躁動的噬靈蠱。
意識內斂的瞬間,外界的嘈雜——鼾聲、夢囈、風聲——仿佛瞬間遠去,變得模糊不清。而體內那些原本涇渭分明、甚至相互沖突的力量,在《斂息術》獨特的運轉路線的引導下,似乎被強行納入了一種微妙而脆弱的平衡態。
灰暗能量絲的流轉變得更加緩慢、凝實,如同深潭底部不起眼的暗流。罪血本源的沉寂意蘊不再僅僅是被動壓制,而是主動向外彌散出一層極其稀薄、卻異常“安靜”的場,將他自身的氣息波動牢牢包裹、消化。就連躁動的噬靈蠱,在這股內外交困的“沉寂”場中,似乎也受到了一絲安撫,傳遞出的渴望變得遲鈍了一些。
更讓林墨意外的是,當他將這種內斂沉寂的狀態維持住,并嘗試按照口訣中“息照虛空”的暗示,將一絲極微弱的感知,如同無形的水母觸須般,極其輕柔地“貼”在窩棚內污濁的空氣、身下潮濕的草墊、甚至隔壁礦工渾濁的呼吸韻律上時——
一種奇異的共鳴感產生了。
他并沒有去“模擬”或“偽裝”成這些外物,而是仿佛讓自己內部的那種“沉寂”頻率,與外界環境本身的、混雜了無數無序波動的“背景雜音”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同步”。他的存在,像是被這龐大的、混亂的“背景雜音”稀釋、淹沒了。
如果說以前施展《斂息術》,像是給自身罩上了一層可以變色的布,那么此刻,他感覺自己正慢慢嘗試融入這幅布所在的、更大更雜亂的“背景畫”中。
效果立竿見影。
懷中龍血草那如火星般的氣息,仿佛被投入了深不見底的寒潭,波動驟然微弱了數倍,幾乎難以察覺。左眼血瞳的灼熱感也降低到近乎無感。連他自己都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真的變成了這窩棚角落里一塊冰冷、不起眼、散發著些許霉味的石頭。
當然,這種狀態極不穩定,也極其消耗心神。維持了約莫半炷香時間,他就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和暈眩襲來,仿佛精神被過度拉伸。他立刻緩緩收功,讓意識重新回歸常態。
睜開眼,窩棚內的一切依舊,但林墨卻覺得,自己與這個環境之間,似乎多了一層之前沒有的、若有若無的“隔膜”感。不是疏離,而是一種更深刻的“融入”與“隱藏”。
“《斂息術》的第三重境界,‘同塵’?”林墨心中微動,想起口訣中模糊提及的層次劃分。之前他一直停留在第二重“匿形”的層次,只能收斂氣息、改變微弱氣質。而“同塵”,意味著初步與環境韻律相合,存在感大幅淡化。
雖然只是初窺門徑,且極不穩定,但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進步!這意味著,只要他小心維持,不僅隱匿自身和龍血草更有把握,甚至可能在面對黑蛇幫監工(尤其是那個煉氣四層的獨臂頭目)的日常巡查時,更不容易被看出端倪。面對可能出現的、對能量波動更敏感的黑風寨邪修殘余時,也多了一分依仗。
代價是心神的巨大消耗和維持時間的短暫。他需要更多的練習,讓這種狀態更穩固,持續時間更長。
接下來的幾天,林墨一邊服用辟谷丹、涂抹孫老頭給的藥粉療傷(左臂傷口在藥粉和自身恢復力下緩慢好轉,潰爛被控制,但殘留的陰毒侵蝕感仍未根除),一邊更加專注地、利用一切空閑時間修煉《斂息術》。
白天在礦洞勞作時,他分出一絲心神,嘗試在揮鎬、搬運的機械動作中,維持那種內斂沉寂的狀態,感受礦洞陰濕死寂能量的流動韻律。晚上在窩棚,則進行更深入、更長時間的冥想練習。
進展緩慢卻扎實。對“同塵”狀態的感知越來越清晰,維持時間也從最初的半炷香,漸漸延長到接近一炷香。雖然距離真正自如運用還很遠,但那種與環境“同步”帶來的隱匿效果,讓他在這個危機四伏的礦場中,多了一份難得的安心。
他也更加留意孫老頭的動向和黑蛇幫的動靜。果然如孫老頭所言,黑蛇幫明顯加強了礦洞區域的警戒,監工數量增加,巡查更加頻繁,尤其是對那些標記了“丙”、“丁”等字頭的廢棄礦道區域。有幾個平時相對懶散的監工,也被抽調去參與了幾次對特定廢礦道的“探查”,回來時大多臉色難看,有人還帶了傷,低聲咒罵著“鬼地方”、“邪門”。
看來,黑蛇幫對“暗金色骨頭”的搜尋正在加緊,而且很可能已經遭遇了類似丙十七礦道里的麻煩。
林墨更加低調,除了必要的工作和交流(主要是和李鐵),幾乎不與任何人多話。他如同真正的頑石,沉默地承受著礦洞的黑暗與壓榨,將所有的算計、警惕和日漸純熟的《斂息術》,都掩藏在那副日益麻木疲憊的外表之下。
《斂息術》的日漸純熟,如同為他披上了一層越來越貼合的、無形的陰影斗篷。在這斗篷之下,復仇的火焰、對力量的渴望、以及對真相的追尋,依舊在冰冷而熾烈地燃燒著,等待著破繭而出的時機。
老鴉嶺的夜晚,依舊深沉。但林墨知道,表面的平靜之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動。
而他,需要在這暗流徹底爆發之前,變得更強,藏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