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關。

夜幕降臨。

黑暗仿佛一頭洪荒兇獸，籠罩了這座大楚邊關雄城，令城內本就壓抑的氣氛，變得越發沉悶……

城樓之上，除了負責巡樓的軍士，還有一群身影聚集著。

黃堅，老吳，胡麻子，老白臉。

以及殷猛羅勇，王堅齊方等三個守位的二十余名軍士。

甚至就連頭頂上猶還頂著兩個血包包的城門校尉也都在……

眾人的目光，全都遙望東北方向，隨著時間的推移，夜色的濃郁，所有人臉上的憂慮和失望，也越發濃烈。

城內兵營的軍牢中。

趙旼月和李瘋子分別被關在兩個相鄰的牢房里。

李瘋子傷勢嚴重，已經敷上了金創藥，全身裹得跟粽子似的，仍處于昏迷之中，否則一旦知曉林軒還未回來，以他的性格，絕不可能如此安靜。

至于趙旼月，身處軍牢之中，一顆心也未能靜下來，一直坐立不安，在空間逼仄的牢房里走來走去，不時向看守的獄卒詢問林軒是否已經歸來。

可惜，從傍晚到現在，她已經問了不下十幾次，得到的卻始終都是令人不安的答案……

這一夜，偌大的邳陽城內，也不知有多少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天亮之后。

邳關守軍吃過早飯，北門之外平原對面的韃軍大營，仍舊沒有任何異動。

倒是關內方向的邳關南門，卻忽有消息傳來。

一支由兩千騎兵護送的御史團，自大楚京師而來，剛剛已經從南門進入邳陽城。

收到消息，鎮北大將軍趙定虜立刻將麾下五名總兵，以及一眾帳前裨將喚來，于營中集結，列隊迎接。

不過少頃，馬蹄聲響起，楚玄宗的使節團抵達軍營。

這支隊伍雖有兩千騎兵護送，真正的使節團卻不過十余人。

除了三名太監，兩名禮官，剩下幾人皆為來自督察院的武官。

領頭者為督察院的左副督御史，姓呂名霖，年紀僅才三旬出頭，較之呂楓僅年長三四歲，卻已是一位和趙定虜一樣強大的先天武者。

呂家的根基，就在京師。

呂定坤有個堂妹，名為呂嫣，乃是當今天子楚玄宗的嫣妃。

至于眼前的呂霖，亦屬呂家族丁，論輩分與呂楓乃是遠房堂兄弟，還得喚呂定坤一聲族叔。

作為楚玄宗的欽差大臣，呂霖一到便當眾宣讀了圣旨。

待眾人平身后，才面無表情地斜睨了趙定虜一眼。

合上手中的圣旨，隨手遞了過去：“趙將軍鎮守北疆多年，陛下此番召見，定有犒賞撫恤，將軍不必多想，還不……速速接旨？”

一語驚醒夢中人！

趙定虜身形一震，雖面色陰沉，卻莫可奈何，只能上前兩句，恭恭敬敬地將圣旨接過。

“陛下想念將軍之心甚切，我等不可讓陛下久等，今日休息一宿，明日一早便動身，回返京師罷。”

呂霖微微頷首，再次出聲：“將軍此行可帶兩名副將，一百親兵同行，多了就沒必要了，畢竟咱們回的是我大楚京師，又不是上陣殺敵。”

“另外……”

說到一半，呂霖目光移轉，掃過同樣面色陰沉的四名總兵。

最后落在了面有喜色的呂定坤身上：“北疆戰事正酣，邳陽城不可一日無帥，陛下的意思，是讓呂將軍暫領鎮關之責，賜封睦北大將軍……呂將軍，還不接旨？”

說話間，他又從懷中掏出了另一份圣旨，笑意吟吟地遞給了面露狂喜的呂定坤。

一句“睦北”入耳，趙定虜身形劇震，整顆心都沉到了谷底。

四名總兵和一眾裨將怒不可遏，正欲上前理論，卻被他攤開雙臂攔了下來。

“呂將軍，恭喜恭喜啊……”

待呂定坤謝恩后接過圣旨，呂霖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珍而鄭之遞了過去：“此乃培元丹一枚，為國師所贈。”

“據說此丹乃某位仙師親手煉制，為煉氣修仙之人專屬，具有固本培元，增長功力之神效。”

“呂將軍暫代鎮關之職，為我大楚戍守北疆，責任重大，僅是如今后天大圓滿的修為，未免太弱了些。”

“國師大人親自交代，以呂將軍的武道根基，服下此丹后，僅需一夜，便可沖開桎梏，跨入先天初期。”

“將軍無需多慮，回頭準備一下，今夜就將此丹服下，嘗試突破罷。”

“待本督御史明日與趙將軍動身回返京師時，呂將軍當已順利突破跨入先天了，有了先天修為，鎮守這北疆邳關，定然再無疑慮！”

說話的工夫，一眾欽差和呂定坤有說有笑，轉身向著帥帳之內走去。

倒是堂堂的定遠大將軍趙定虜，此刻卻仿佛被冷落了一般，留在原地，再無人理會。

只有一眾裨將和四名總兵環伺在側，眸中怒火蒸騰，皆緊握雙拳，憤懣出聲：

“大將軍，呂家當權，楚玄帝昏庸無道，此番召你入京，絕無好事！”

“咱們切不可上當，與其去往京師送死，倒還不如現在就反了他……”

這些將領和兩年前空降邳陽關擔任總兵之職的呂定坤不同。

在場之人，全都是跟隨趙定虜多年的親信，真正的班底人馬，私底下喚一聲趙家軍都毫不為過。

如今親眼看到他被遠在京城的楚玄宗奪去兵權，召往京城，生死難料，一眾將領心中憤懣，眸中堅定的目光早已說明了一切。

只要趙定虜點一點頭，就以當今朝廷黨同伐異奸佞橫行的亂象，以及楚玄宗沉迷后宮的昏庸荒淫。

別說一個小小的左副督御史了，趙定虜但有登高一呼，便是反了大楚朝廷，眾將領都不會有半分猶豫……

然而，趙定虜鐵膽忠心，縱遭受如此不公待遇，似也并未動過這種念頭，只是搖頭苦笑：“我倒不怕背負那不忠不義的反賊罵名，奈何你我家眷皆在京師，莫非置他們于不顧嗎？”

“奸佞當道，天子昏庸，本將軍不喜那朝中鉤心斗角，一心鎮守北疆，本只想憑一腔熱血，至少能守這邳關一方安寧。”

“卻沒想到，今日就連這邳陽關，竟也要在一夜之間……就此變天了！”

仰望天際，他臉上閃過一抹苦澀，仿佛突然蒼老了好幾歲，竟透出一股英雄遲暮之感。

一聲長嘆后目光移轉，掃過身旁眾將領，敦敦叮囑：“此行回返京師，我自當盡力斡旋，若是朝中忠臣能齊結一心，此事尚還有逆轉的可能。”

“爾等日后在呂將軍麾下聽命行事，切記不可沖動魯莽，能忍則忍……等我消息便是。”

說完，趙定虜轉身向軍營內走去，數步之后腳下又微微一滯：“本將軍不在的日子，還得拜托諸位，替我……照看好旼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