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醫術學的雜,專門喜歡看些亂七八糟的醫書,也是碰巧,論起正經的還得靠您。”
這話若是傳到段無陽耳朵里,怕是要氣死了,自家世代相傳的醫術,竟被自己外孫輕描淡寫地“貶低”,少不得要抄起棍子,追著上官宸好幾條街。
司空鏡也知眼下不是拜師求學的好地方,他心里已打定主意,等出了這崇華殿,回去就親自挑些拜師禮,專程去太尉府登門,哪怕多磨幾日,也得把這“學徒”的身份定下來。
這般想著,他便不再堅持,對著上官宸和昭明初語又躬身行了一禮,輕手輕腳地帶著太醫院的人退了出去。
“這司空院首,倒真是個實打實的醫癡。”上官宸看著殿門合上的方向,忍不住輕笑一聲,“半點不忌諱身份,也不怕拜我為師,傳出去丟人。”
昭明初語沒接話,只坐在床榻邊,拿起帕子,輕輕替昭明云淵擦去嘴角的黑血。
“云淵現在的身子,合適出宮嗎?”
“合適。”
聚凝和宮的正殿里,蘇清焰斜倚在鋪著軟墊的椅子上,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佛珠串,眼底卻沒點暖意。身側站著個四五十歲的老嬤嬤。
“皇上對長公主,倒還真是有求必應。”蘇清焰忽然開口,聲音卻裹著淬了冰的冷意,“連將三殿下挪去太尉府養病這種事都能答應,你說,那個上官宸到底學到了他外祖多少本事?”
她說著,抬眼看向崔瑾,眸底深處藏著的殺意幾乎要溢出來了,段家的醫術當年在長晟可以說是橫著走,若上官宸真繼承了,往后昭明初語這姐弟倆,豈不是更難對付?
崔瑾忙躬身回話,語氣帶著幾分篤定:“娘娘,依老奴看,大駙馬未必有真本事。他在上京的名聲,素來是聲名狼藉,人人都道他是個混吃等死的駙馬爺。
一個人或許能裝幾年糊涂,可若要裝十幾年,哪有那么容易?更何況,那日在崇華殿外,小李子親耳聽見大駙馬說,三殿下要想站起來幾乎不可能,依著這話,他頂多就是學了段家些皮毛,撐死了能辨些冷門毒物,真要論醫術,未必及得上太醫院的那些太醫”
“崔瑾,你還是太小看了人心。”蘇清焰冷笑一聲,抬手將佛珠串放在了桌上“就是因為上官宸這些年在上京里,始終一副混吃等死、胸無大志的模樣,如今卻突然露了這手本事,才更能說明他不簡單。你想想,他若真沒幾分能耐,敢接下這事?若只是皮毛,能一眼看出司空院首都辨不出的異毒?”
“本宮倒是覺得,現在看到的,不過是他愿意露出來的東西。誰知道他到底還留了幾手?”
蘇清焰捏著茶盞,抿了一口“長公主眼下勢頭正盛,暫時動不了她。”
“可一個在上京城名聲在外的廢物駙馬,太尉府這些年又得罪了不少人,要是這樣人朝著上官宸動手那也情有可原”
“娘娘的意思是……”
“本宮懷疑,二皇子背后也有上官宸的影子。他藏得太深,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一個,留著他,遲早是禍患。”
與此同時,太尉府內卻是另一番景象。東院被打掃的干干凈凈。
上官明遠背著手站在不遠處,看著下人們搬來的錦被,眉頭皺成好幾條線。
就聽到院外傳來腳步聲,十三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昭明云淵,上官明遠眼睛一瞇,沒等上官宸過來,便幾步走過去,一把拽住他,將人拉到后面,壓低聲音問:“你給我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三殿下怎么也被你接回府了?”
“爹,您不是早就收到圣旨了?”上官宸挑了挑眉,語氣里帶著幾分故意的揶揄,“您兒子給三殿下治病,這么大的事,您總不能老糊涂到記不住吧?”
說完,便轉身就想往院里走,衣領卻被上官明遠一把揪住。“臭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越來越不把你爹放在眼里,你說說,到底你是我兒子,還是我是你兒子?”
“自然我是您兒子。”上官宸晃了晃胳膊沒晃開,反倒笑得更自在,“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生不出您這么大年紀的兒子來”
這話徹底讓上官明遠惱了,作勢就要抬腳踹過去,上官宸早有防備,身子往左邊一側,輕巧地躲開了,還不忘回頭補了句:“爹,您現在要是把我弄傷了,誰給三殿下看病?再說了,我這要是傷著了,長公主那兒肯定得心疼,您還打嗎?”
“滾滾滾!”
上官宸現在拿捏他爹,是越來的越得心應手。他背著手,慢悠悠往正屋走,還走出了一副閑適的模樣。
剛進去,就見昭明初語坐在床沿,而靠在枕頭上的昭明云淵看樣子已經醒了有些時間,臉色雖看上去還是很不好,卻比先前多了幾分生氣,姐弟倆正低聲說著話。聽見動靜,二人的目光同時轉了過來,落在他身上。
昭明云淵一見是他,方才還帶著幾分柔和的小臉立刻板了起來,抿緊了唇,原本要說的話也咽了回去,只別過臉,眼神里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抵觸。
昭明初語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指尖輕輕拍了拍他蓋著的錦被,聲音溫和卻帶著幾分鄭重:“云淵,長姐不會替上官宸說什么話。你們往后相處久了,他是什么樣的人,你自然會慢慢看清。”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昭明云淵緊緊攥著錦被的手背上,語氣又沉了幾分:“內里,你對他有什么不滿,盡可以跟長姐說,但對外,我們姐弟與他是一體的,無論何時都必須步調一致,明白嗎?”
昭明云淵雖年紀小,卻也懂些宮里的彎彎繞繞,知道長姐這話是為了護著他。他沉默片刻,終是點了點頭,聲音還有些虛弱,卻透著認真:“嗯,長姐,我明白。”
得到答復,昭明初語才起身,出門前,她特意回頭看了一眼上官宸,上官宸會意,朝她輕輕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無聲地投去一個“你放心”的表情。
昭明初語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外,上官宸便徑直走到椅子旁,一屁股坐了下去。往后一靠,二郎腿隨意蹺起,兩只手搭在扶手上輕輕敲著,那模樣松松散散的,半點沒有要為昭明云淵看病的意思。
昭明云淵靠在床頭,將他這副模樣看得真切,原本就沒松開的眉頭皺得更緊,語氣里滿是譏誚:“你不是說要幫我看病?怎么,長姐一走,你連裝都懶得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