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哥哥,你在想什么?”
昭明清瑜的聲音帶著幾分嬌俏,從外間傳了進來。她剛從外回來,進了書房,就見衛(wèi)行簡坐在案桌前,眉頭擰成個川字,眼神忽明忽暗,指節(jié)抵在紫檀木案的邊緣,握得死緊,指腹都泛了白。
聽到這聲音,衛(wèi)行簡像是猛地回過神,抬眼望見是昭明清瑜,那緊鎖的眉頭才緩緩松開,嘴角甚至牽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他起身親自上前,將旁邊的椅子往后拉開半尺,動作輕柔:“剛回來??!?/p>
昭明清瑜順勢坐下時,帶起一陣淡淡的脂粉香。“看你愁眉不展的,在想什么煩心事”
“是在想明日進宮見父皇的事。上次我們成親的時候,鬧得那般不愉快,父皇明日見了我,怕是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p>
“衛(wèi)哥哥這是多慮了?!闭衙髑彖ど焓指采纤氖直常讣鉁剀洠案富氏騺韾巯瞬?,你這般才學,父皇心里是有數(shù)的,上次不過是一時動怒。倒是那個上官宸,除了仗著太尉府的勢混吃等死,還會做什么?”
她提起上官宸時,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父皇素來看重大皇兄,等今年春闈你入了朝堂,我讓大皇兄暗中在提拔,何愁沒有機會?!?/p>
衛(wèi)行簡聞言,眼底閃過一絲亮色。他反手握住昭明清瑜的手,順勢將她往懷里帶了帶,另一只手輕輕環(huán)住她的腰,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幾分親昵的喟嘆:“還是公主看得透徹。只是……不知公主何時能替夫君引薦引薦大皇兄?也好讓我早些表表心意?!?/p>
昭明清瑜被他呵得耳尖發(fā)燙,輕輕掙了掙,卻沒真推開他,只嗔道:“衛(wèi)哥哥怎的急成這樣?”她側過臉,“你也知道,大皇兄如今在朝中的位置有多微妙,父皇最忌諱皇子私下與大臣結交?!?/p>
“我們雖已成親,但是最近換親的事情鬧的那么大,太過招搖,現(xiàn)在如果在讓大皇兄與你私下見面,傳出去反倒容易惹人非議。再等等,等過了這陣子風聲,我自會尋個由頭……”
“等?”衛(wèi)行簡的手指微微收緊,眼底那點剛燃起的光倏地暗了下去,但這晦暗不過一瞬,他很快又揚起嘴角,語氣依舊溫柔,甚至帶著幾分縱容:“好,都聽公主的。你說等,那便等?!?/p>
只是他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卻在無人看見的角度,悄悄攥成了拳。
太尉府,上官宸躺在床上,懷里抱著被子,翻來覆去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卻半點睡意都沒有。
他越想閉眼,腦子里就越清醒,長公主今日在院子里那雙淬了冰的眸子、說“搬出去”時毫無波瀾的側臉……這些畫面輪番在眼前晃,攪得他心口發(fā)悶,連帶著后槽牙都忍不住咬了咬。
“上官宸啊上官宸,”他抬手往自己腦門上拍了一下,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長公主的事跟你有什么關系?你爹說的沒錯,你還真把自己當成駙馬了”
他扯過被子蒙住半張臉,只露出兩只眼睛望著頂,“你不就是個掛名駙馬么?當好你的太尉府公子,這輩子吃穿不愁,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不好?”
他翻了個身又喃喃自語:“智者不入愛河,管她跟二公主有什么恩怨,管她生不生氣,反正……反正跟你無關。”
這話出口,心里卻莫名空落落的,像被蟲蛀了個洞。他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抓著亂糟糟的頭發(fā)晃了晃,試圖把那些煩人的念頭甩出去。“對,就是這樣!”他重新躺回床上,連腳尖都裹緊了,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不該有的心思一并困住,“睡!現(xiàn)在就睡!”
長公主的院子里,燭火搖曳,照得忽明忽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低低的氣壓。
昭明初語端坐在木桌前,桌上攤著一方棋盤,黑白棋子分置兩側,棋盤上,縱橫交錯的棋路。
她指尖執(zhí)著一枚黑子,久久懸在半空,目光落在棋盤中央那片膠著的局勢上,眸色沉沉,竟分不清是在看棋,還是在透過棋局想些別的。
蘭序守在旁邊,忍不住輕聲勸道:“公主,明日還要進宮謝恩,往日這個時辰您早歇下了。這盤棋若是下不完,不如留著明日再續(xù)?”
她太清楚自家公主的性子——每逢心緒不寧,便喜歡一個人下棋。
昭明初語的指尖微微一動,黑子“嗒”地落在棋盤左下角,落子的力道比尋常重了些,震得旁邊兩枚白子輕輕顫了顫。
今日上官宸走后,她獨自坐了許久,才后知后覺地驚覺:不過與上官宸才相識短短幾日,他竟已能輕易牽動她的情緒。
甚至他搬出去的那一刻,心底一閃而過的空落……這些從未有過的波動,像投入靜水湖面的石子,攪得她一向平穩(wěn)的心緒亂了章法。
這不是好事,她自幼在深宮長大,見慣了朝堂傾軋、骨肉相殘,比誰都明白“軟肋”二字的分量。
有了在意的人,便有了破綻;有了牽念,便容易被人拿捏。云淵對她來說就已經(jīng)是一個弱點,如今怎么可能在多一個弱點。
她執(zhí)起另一枚黑子,指尖在棋子上摩挲著,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稍稍壓下了心底的燥意。
每一步棋都需深思熟慮,人生亦然。她不能有弱點,更不能讓任何人成為她的弱點——尤其是看似莽撞,卻總能在不經(jīng)意間攪亂她心的上官宸。
云淵已經(jīng)九歲了。昭明初語離宮前不是沒設想過,自己不在宮中,云淵會面臨什么。
可她必須放手——只要她一天不松開庇護的手,云淵就永遠學不會真正的長大,更遑論在波譎云詭的深宮里摸索出自保的手段。她將十三留在云淵身邊,便是為了在最危急的關頭,能保住他一條性命。
若云淵自己立不起來,那她做再多也是徒勞。父皇云淵的忽視,如今想來,或許反倒是樁好事。“嫡子”那兩個字太過灼眼,在儲位之爭暗流洶涌的當下,過早被推到風口浪尖,未必是福。
昭明初語將目光從棋盤上移開,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疲憊:“蘭序,這些日子,我是不是失了方寸?”她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微涼的棋罐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