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初語的話音還沒在院中完全消散,樹梢間就有黑影一閃。十七足尖在粗壯的枝椏上輕輕一點,揚起一道利落的弧線,扣住上官宸后頸衣領,腕間發力將人從泛著涼意的池水中提了上來。
上官宸的衣服全濕,頭發也還滴著水,上岸之后抬手抹了把臉,眼神里還帶著幾分未散的火氣。
池子里面那幾個穿著護院服的漢子,原本手里還扯著上官宸,現下手里一空,都愣在原地,一時手腳都不知該往什么地方放。
等反應過來以后,幾個人又忙著伸手去拉還在水中的衛行簡,手掌剛碰到衛行簡衣服,便傳來一聲怒喝。
“給我滾!”衛行簡的聲音帶著水的濕冷,更添幾分戾氣。他猛地揮臂甩開護院的手,因為在水里,雙方都不穩,都踉蹌了一下。
之后幾人護院對視一眼,不再上前,只看著衛行簡在水中掙扎:他濕透的衣服灌滿了水,每劃動一下都顯得格外吃力,廢了好多力氣才撲騰到岸邊,便脫力般癱倒在地,四肢大大地張開成“大”字,胸膛劇烈起伏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前濕發黏在蒼白的臉上,模樣狼狽至極。
院中,所有人此刻依舊保持著屈膝伏地的姿態,無人敢抬頭,更無人敢起身。
昭明初語未開口讓他們起身,便是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擅起來。地上的涼氣透過衣料滲進肌膚,卻沒人敢挪動半分,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以及池邊衛行簡粗重的喘息。
董川悄悄抬眼掃了眼岸上的上官宸與衛行簡,緊繃的脊背終于微微放松,總算沒鬧出人命,否則這書院上下,怕是沒人能擔待得起。
既然兩個人都沒事了,那他心里自然就開始犯嘀咕:上官宸平日里愛插科打諢,可做事向來有分寸,更別說主動惹事,今日怎的像失了心智一樣,直接把衛行簡丟在了池子里然后打起來?
“流螢。”昭明初語的聲音褪去了方才的冷厲,卻添了幾分軟意,“太醫院,請司空院首過來替駙馬診脈。”
話音落,她目光掃過院子里還跪著的眾人,指尖輕輕一擺,算是默許起身。
衣料摩擦的細碎聲響中,眾人陸續站直身子,低垂的眼簾下,眼神卻悄悄交遞著。誰不知道司空鏡是太醫院院首,如今長公主竟讓侍女直接去“請”,讓他來給上官宸診脈。
再看上官宸雖然衣發都濕透了,面色卻是挺紅潤的,除了臉上那邊有些淤青,其他地方看著就沒有什么大事;反倒是衛行簡,整個人癱在地上臉色不是很好,還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模樣狼狽不堪。更何況,方才眾人看得真切,分明是上官宸動手,將衛行簡丟下池子里去的。
長公主這是……要護著上官宸?眾人都在揣測著。更有人想起過往的傳聞,不是都說長公主與衛行簡自幼一同長大,感情很好,之前兩人更是有婚約。可從剛才到現在,長公主的目光都沒有往衛行簡那邊看過一眼,那雙清冷的眸眸子,自始至終,都在上官宸身上。
這微妙的偏袒,讓院子中氣氛愈發沉滯,每個人都攥著滿心疑問,卻沒人敢說出來。
上官宸本就身手利落,就剛剛在水里,他連兩分力氣都沒用,就是怕衛行簡太廢,給自己打死。
他現在干脆盤腿坐在地上,手指攥著衣擺,慢條斯理地擰著水,水珠落在石面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唇角那抹淺淺的淤青是剛才被護院拉扯時,讓衛行簡有機可乘,挨了一拳。
“董副院長,”他忽然抬眼,目光落在人群中的董川身上,聲音帶著濕衣后的微涼,卻透著幾分不容回避的銳利,“今日這事,您能做主嗎?”
董川正盤算要如何收場,一邊是上官宸,一邊衛行簡,更有長公主在側,書院這邊怎樣都不好處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昭明玉書。他與上官宸向來玩在一塊,雖不知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卻默契地接了話茬,上前一步朗聲道:“董副院長自然能做主!江院長不在書院,院里大小事自然就落到了董副院子身上,如今大伙都在,上官宸,你若有什么冤屈,盡管說出來,我們定替你評理”
院里眾人先是一怔,隨即不約而同地多眨了眨眼,眼神里滿是困惑與驚疑——方才看得真切,明明是上官宸先動手將衛行簡丟下池子,怎么此刻聽二殿下的意思,倒像是上官宸受了委屈,要反過來討公道?
目光不自覺地在兩人間來回打轉,按道理,若真要申冤叫屈,也該是被推下水、此刻狼狽不堪的衛行簡才對,怎么反倒成了上官宸要“做主”?
同時,原本癱在地上大口喘氣的衛行簡猛地撐著地面坐了起來。濕透的衣服貼著身子,讓他顯得格外單薄,可那雙眼睛里卻燃著怒火,再不起來是真當他死了。
明明是他被丟下水,還挨了打,怎么到了昭明玉書嘴里,像是上官宸受了冤屈?他絕不能讓這事就這么含糊過去。
他略微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便抬眼望向昭明初語,聲音帶著幾分刻意放軟的委屈,又藏著一絲篤定:“長公主,我與您自小一同長大,我是什么性子,您最是清楚。今日之事,書院里這么多同窗都看在眼里,皆是見證,還請長公主為我做主,還我一個公道!”
他話里話外都在提“自小一同長大”,既是暗指兩人情誼不同尋常,也是想借舊日情分讓昭明初語偏向自己。
上官宸本來還想開口說話,但是聽見衛行簡這話,反倒不想說話了,索性手往后一撐,看著昭明初語。他倒要看看,長公主,今日會站在誰那邊。
昭明初語聞言,眸子微抬,目光落在衛行簡身上時,沒有半分暖意,反倒帶著幾分疏離的銳利:“二駙馬這話,倒是有趣。”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個院子,“本宮自小在宮中長大,受父皇教養,何時與二駙馬一同長大過?”
這話讓衛行簡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昭明初語的話卻未停,繼續道:“二駙馬是什么性子,本宮既不知道,也無沒有興趣想要知道。至于今日之事…”
她話鋒一轉,目光掠過眾人,最終落在上官宸身上“本宮相信自己的駙馬,若不是二駙馬先做了什么逾矩之事惹惱了他,駙馬素來沉穩,斷不會對二駙馬動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轉向衛行簡,眼神里滿是驚愕與疑惑——這和京中流傳的完全不一樣!先前人人都說長公主與衛行簡情投意合,可今日長公主不僅否認了一同長大的情誼,還明明白白地偏袒上官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