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倒計時牌,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那不斷減少的數字,將“自考班”教室里的空氣壓縮得近乎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沉重壓力。
然而,命運似乎覺得施加于這群少年肩頭的重擔尚且不足,決定在他們奔赴戰場的前夕,再添上一曲殘忍的插曲。
那是一個看似與往常無異的傍晚,夕陽如同打翻的暖橙色顏料,緩慢地浸染著象區福利院那斑駁掉漆的墻壁,為這破敗卻充滿生命力的角落,涂抹上一絲安寧。
院子里,年幼的孩子們追逐嬉戲的清脆叫嚷聲,與遠處城市模糊而持續的交通喧囂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白星海他們熟悉了十幾年的日常圖景。
然而,這份脆弱的平靜,被來自另一個截然不同世界的造物,以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悍然打破。
幾輛線條流暢、通體啞光的浮空轎車悄無聲息地懸浮在福利院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外,離地半尺,紋絲不動。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而強大的宣言,與周圍貧瘠雜亂的環境格格不入,散發著冰冷的壓迫感。
車門無聲地向上打開,下來了一群身穿藍墨色西裝的人。
為首的男士身著剪裁極致合身的復古西裝,手中握著一根樸素的文明杖。
旁邊的女士則是一襲深藍色的天鵝絨長裙,款式古典而優雅,帶著舊貴族的風范,但仔細看去,那裙擺并非實體織物,而是由無數微小的光點構成,隨著她的步伐如流水般緩緩波動,宛如將一片濃縮的夜空披在了身上,神秘而莫測。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頭與林寒月如出一轍的深藍色長發,被一絲不茍地盤成一個復雜的發髻,用一根鑲嵌著不知名暗色寶石的發簪固定。
她的面容與林寒月有著驚人的七分相似,卻像是被冰封住的玉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
他們一出現便自帶一種無形的的氣場,將福利院原本充滿生機的喧囂瞬間壓制。玩耍的孩子們如同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的麻雀,噤聲不前,只剩下怯生生又充滿畏懼與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著這群來客。
他們無視周圍的一切,目光穿透空氣,徑直鎖定了院子里正坐在老槐樹樹根上安靜看書的藍發少女。
白星海、路武禹和紫余萍跟著人流順著聲響從二樓的活動室出來。
當白星海的視線越過樓下茫然無措的人群,精準地捕捉到那個女人與林寒月驚人相似的藍發時,他的身形一頓,隨即悄無聲息地朝著自己那間工具房疾步退去。
行動,永遠比蒼白的言語更能應對突如其來的危機!得益于之前唐益的威脅,白星海提前做了很多準備。
“寒月。”冰冷的女人走到林寒月跟前。她的聲音與她外表一樣,清晰,悅耳,卻冰冷得如同雪山上刮過的寒風,不帶絲毫人間煙火氣,更無半分母親見到失散多年骨肉時應有的溫情。
“我是你的母親,林靜璃。”她平靜地宣告,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卻又不容置疑的法律條文,“這位是你的父親,蘇牧遠。”
蘇牧遠臉上適時地浮現出一抹微笑,那笑容角度標準,弧度完美,像一張精心繪制后貼在臉上的華麗面具。
他微微頷首,動作優雅得體,眼神中卻帶著一種評估商品價值般的審視。
“啪嗒。”
林寒月手中書籍從指間滑落,掉在草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抬起頭,清澈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那兩張陌生的面孔。
母親?父親?
這兩個詞匯,在她孤獨成長的漫長歲月里,曾是深埋心底里的渴望。
在那些感到自己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無助時刻,她曾偷偷在腦海中無數次地勾勒他們的模樣,幻想有一天他們會帶著溫暖的懷抱、愧疚的淚水和無盡的愛意,將她從世界的角落接走,去往一個被愛與安全感包圍的家。
可此刻,當這對光鮮亮麗的男女,站在她面前,用毫無波瀾的語氣自稱是她的至親時,預想中的溫暖、喜悅與委屈并未降臨。
取而代之的,是幾乎要將她靈魂都淹沒的恐慌與本能的疏離抗拒。
他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流落在外多年的親生骨肉,更像是在審視一件遺失許久的財產。
“家?”這個詞對她而言,早已在十幾年的共同生活中,有了具體而溫暖的定義——
是福利院宛姨那一聲聲溫柔的呼喚,是跟身邊伙伴吵吵鬧鬧中走過的每一個日夜。
“我……我不認識你們。”她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
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拼命地吶喊:我不要跟他們走!這里才是我的家!
路武禹一個箭步跨上前,跟紫余萍一起將林寒月護在背后:
“她說她不認識你們,請你們不要為難她。”
蘇牧遠臉上那完美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仿佛路武禹那充滿敵意的姿態和話語,只是一陣無關緊要的的微風,甚至不值得他動用一絲情緒來回應。
“年輕人,勇氣可嘉。”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點評意味,“但這是我們林家的內部事務,是血緣與律法層面上的私事。寒月需要回到她與生俱來的位置,擁有匹配她高貴血脈與身份的未來。而不是……”
他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優越感,掃過福利院簡陋的房舍、斑駁的墻面、晾曬在院子里的廉價衣物,那輕蔑與鄙夷如同無數根無形的針,精準而殘忍地刺入少年們敏感而自尊的心底。
“……困在這種……垃圾堆一樣的地方,與你們這些……小混混一起虛度光陰,浪費她與生俱來的……潛力。”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格外清晰而緩慢,仿佛每個音節都帶著千斤重量,砸在路武禹的耳膜上。
“請大家都先冷靜一下,”聞訊匆匆從辦公室里小跑著趕來的宛姨,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奮力擠進這隨時可能爆發沖突的對峙圈中,試圖緩和這劍拔弩張的氛圍。
“寒月家長,你們好,我是這里的院長。孩子的事情……畢竟過去十幾年了,是不是可以先進屋,我們泡杯茶,慢慢談?總要給孩子一點心理準備和時間,讓她有個適應過程……”
“這由不得她,也由不得你。”林靜璃直接粗暴地打斷了宛姨那帶著卑微懇求的話語,語氣沒有絲毫身為人母應有的溫柔,只有一種習慣于發號施令、視他人意志如無物的強勢。
她似乎已經徹底失去了最后一點耐心,不愿再在這她看來“低效”、“無意義”的溝通上浪費哪怕一秒鐘時間,那只戴著潔白無瑕手套的右手,舉起做了一個手勢。
就在她抬手的瞬間——
“嗡——!”
福利院低矮的圍墻根下,幾處不起眼角落,突然猛烈地爆開大團大團色彩刺目氣味辛辣嗆人的濃密煙霧!
與此同時,門口鐵門上方突然爆開,傳出一陣頻率不斷變化的超聲波。
是白星海利用廉價的化學原料、廢舊揚聲器和單片機,設置的一道主動觸發的防線,主要目的是混淆視聽,制造混亂,爭取寶貴的反應時間!
“跑!去后門那個廢棄的小倉庫!”白星海從側面的樓梯口跑來。
只見他已經背著一個沉甸甸的軍用風格背包,不由分說,一把緊緊抓住了林寒月那冰涼的手。
在奔跑的途中,他看也不看,反手朝著蘇牧遠和林靜璃一行人腳下不遠處,甩出一個用塑料瓶粗糙改造、外面纏著暴露的電池組和裸露線圈的、看起來極其簡陋的裝置。
那瓶子落地瞬間,并未發生爆炸,而是“嘭”地一聲脆響,瓶身碎裂,內部元件激發,發出一種極其刺耳、仿佛能直接鉆入腦髓、干擾生物電信號、讓人瞬間牙酸頭暈、惡心欲嘔的高頻定向噪音波!
“呃啊!我的耳朵!”
幾個正欲依令沖上前來的深藍色西裝保鏢,身形猛地一滯,腳步瞬間虛浮踉蹌,臉上露出極度痛苦之色,有的甚至下意識地緊緊捂住了耳朵。
動作間,他們脖頸后方與的標準化金屬接口,暴露無遺!
“臥槽!這幫家伙是全員配備了高級感官增強義體嗎?!對聲波攻擊這么敏感!”白星海在狂奔中瞥見這一幕,心里猛地一咯噔,寒氣直冒。
他這定向聲波***本是針對普通人的聽覺生理弱點設計的,沒想到對方的身體改造程度如此之高,依賴性強,反而成了效果顯著的目標!
“快!開啟內置抗干擾模式!過濾特定頻率!”蘇牧遠和林靜璃二人似乎受到的影響最大,他們那如同面具般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眉頭緊蹙,聲音帶著被冒犯的惱怒和急促,低吼道。
顯然,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在這看似毫無威脅的破舊福利院,竟會遭遇如此針對性的干擾手段。這感覺,如同猛虎被草叢中的毒蝎蟄了一下,雖不致命,卻疼痛難忍。
此時,路武禹反應極快,一把拉起還有些發懵的紫余萍,低吼一聲“跟緊我!走!”,毫不猶豫地跟著白星海一起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