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暖抱著孩子,穿過熟悉的回廊,眼見府中已亂作一團。
丫鬟仆婦四處奔逃,官兵的呵斥聲忽遠忽近。
她鉆入樹叢中,借著夜色隱匿身形。
春梅則在旁邊的石徑疾步,中途遇到一隊官兵,她尖叫一聲將人引走。
趙暖蹲著,等前面沒人時她正想走,卻看到憔悴的春蓮抱著蜀錦襁褓從旁邊的小道上轉出來,接替上了春梅的位置。
兩人沒有任何交流,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走向后門。
后門虛掩著,看似沒人,但趙暖沒動。
春蓮抱著襁褓,跌跌撞撞正要推門,就從外面進來四個官兵。
她尖叫一聲,轉身往回跑。
趙暖死死咬住嘴唇,等春蓮把人引開才拉著女兒走到后門邊。
她輕輕推開一條縫,屏氣等了兩息才探出頭。
只見外面巷子空無一人,趙暖回頭再看一眼生活了五年的侯府,一咬牙,踏出門。
就在她踏出侯府的瞬間,身后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喊。她卻不敢停留,抱著孩子快步走入黑暗中。
侯府外面到處都是火把,趙暖不敢亂走。
她咬牙順著侯府圍墻陰影走,竟繞到了距正門不遠的南側門處。
抄家通常最先被抄的就是前院,所以她心下一橫,從一道狗洞又鉆回侯府。
侯府松快,府里下人的孩兒們常瞎跑。
所以妍兒打頭,將趙暖帶到前院角落的廢棄馬房處。
這里看似已經被翻找過了,雜物草料被翻了底朝天。
趙暖強迫自己冷靜,環顧一周。
“妍兒你藏樹上去。”墻邊有棵大樹,趙暖讓女兒藏上去,并叮囑,“如果娘跟弟弟被找到,你不能出聲可知道?”
妍兒咬唇,輕輕點頭。
“娘的好女兒。”趙暖把一張銀票裝在女兒懷里,然后在她頭上落下一吻。
侯府恩情她還就好,與女兒無關。
趙暖抱著小少爺周寧煜,蜷縮在草堆里,這孩子好像也知處境危險,始終未曾哭鬧一聲。
天蒙蒙亮,侯府徹底沒了聲音。
趙暖沒有貿然出去,而是讓女兒繼續藏著,并叮囑如果自己一個時辰內不回來,就讓女兒找機會出府。
確認女兒聽懂后,趙暖抱著周寧煜小心在府中行走,到大廚房找吃的。
大廚房處于前后院之間,趙暖找到半碗沒來得及吃的粥,喂給周寧煜。
又找了幾個滾落在地上的饅頭,趙暖咬牙往后院走去。
前院只是亂,但后院幾乎被掘地三尺。平時亭臺樓閣,奇花異草,此時都破敗不堪。
看來陷害侯府的人把證據藏在了后院,否則官兵不會如此大費周章。
要陷害侯府,還要把證據藏在后院,想來是侯府內的人,趙暖心里生起一股寒意,趕緊往回走。
她就這般帶著孩子在馬房里躲了三天,廚房里的吃食都發酸,圍墻外面才徹底沒有聲響。
妍兒從樹上下來:“娘,官兵們都撤走了。”
“好,那咱們也走。”
趙暖從廚房找來一個背簍,在里面放上已經軟塌塌的菜。又從下人房里找來幾件粗布衣裳,裹著周寧煜抱在懷里。
而自己跟妍兒的衣裳早在這兩天里弄得臟兮兮,皺巴巴,都不用刻意裝扮。
第四天清晨,趙暖帶著兩個孩子從狗洞里鉆出去。
迅速跑了一段后,迎面走來了一隊巡邏的官兵。
平日里見到巡邏兵趙暖覺著沒什么,可此時她緊張手心冒汗。
突然妍兒開口說話,并且拉住了趙暖的一只手:“娘,賣了菜給我買糖葫蘆嗎?”
趙暖猛地甩開女兒的手,厲聲呵斥:“死丫頭就知道吃!都給你吃了,我去哪里買米糊糊喂弟弟。”
“哇……”
妍兒張嘴哭出聲,這幾天沒怎么吃喝,她嘴唇都干裂了。
趙暖用力推她:“再哭就讓兵爺把你抓走!”
巡邏官兵目露興味,這婦人膽子倒是大,見他們不躲還敢當面嚇孩子。
聽到妍兒哭,周寧煜也哭起來,頭一扭一扭的就要往趙暖衣襟里鉆。
這些官兵邪笑著,目光不錯的盯著趙暖。
趙暖一手壓衣襟,通紅著臉邊罵女兒邊快步往前走:“死丫頭,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看到她狼狽的樣子,這些個巡邏兵哈哈大笑,還叫著大嫂子走這么快做什么。
京城已開始蘇醒,街邊小販陸續出攤,行人漸漸增多。
趙暖不敢耽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假裝在西市擺了兩個時辰攤,爛菜當然賣不出去,她只想打聽侯府到底如何了。
可越聽她越驚心,那一夜京城震動,不僅開國功勛的武安侯府周家被抄,桃李天下的林家也沒躲過。
大少奶奶的爹一頭撞死在宮門前,娘用丈夫的鮮血在宮門上寫了個‘冤’后自刎。
好在侯府老夫人提前一步放了奴,侯府的幾百下人,還有各地莊子上的近千人都被放還了賣身契。
雖被攔截了一部分,但還是有不少人在官兵來前出了府。
“娘,我們要去哪里?”聽了好久,妍兒終于怯怯地開口。
再聰明也還是幾歲的孩子,緊繃的神經一松懈,害怕襲來。
趙暖心中一暖,柔聲道:“妍兒不怕,娘會護你跟弟弟周全的。咱們回老家吧。”
“老家?”
“嗯老家。那里有山有水,有田有地,可玩耍的比京城多多了。”
趙暖微笑著描述,心里卻是一片茫然,她早已沒有家鄉可言。
六年前家鄉洪水,尸橫遍野。如今,她該去哪里安身?
這時街上突然喧鬧起來,有人喊著叛國賊周家要被流放了,大家快去看熱鬧。
趙暖渾身一震,拉著女兒抱著周寧煜也跟著人流往主街上走去。
鐵鏈嘩啦啦響,侯府數位主子帶著腳鐐,捆手的繩子把他們連成一串,在街上行走。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叛國賊’,其他人都開始往他們身上砸東西。
趙暖咬住唇,紅了眼眶。就憑侯府對下人的態度,怎么可能叛國呢。
突然有人扯了她一把,趙暖回過神。
“你在哭,你跟叛國賊是什么關系。”
問他的男人穿著粗布衣裳,他的大嗓門吸引來不少人觀望
趙暖咽了口唾沫,啞著嗓子道:“我哭我男人,要不是這些狗官,他也不會死,留下我跟兩個孩兒孤苦伶仃。”
說著趙暖反手拿起背簍里的爛菜,朝周家隊伍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