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山腳,天才麻麻亮。
趙暖呼出一口白氣。
沈明清把水袋遞給她:“走熱了?”
“是啊,出了一背的汗。”
沈明清看向遠方:“今年咱們運氣不錯,到現在就下一場雪。”
“但愿在周家到來之前,不要大雪封山吧。”趙暖也學著他的樣子看向遠方。
沿著山澗走,露水結冰,很滑。
“嗯啊……嗯啊……”
最大那匹騾子邊走邊罵,惹得沈明清跟它較勁兒。
趙暖哭笑不得:“你這么大個人了,也好意思跟騾子計較。”
“你是不知道。”說到這個沈明清就來氣,“上次下山,走一段它就得歇息,不然怎么會耽擱到第二天晚上。”
不想看到一個胡子拉碴的大男人跟騾子計較,趙暖岔開話題:“哎,你不是說這山中有溶洞嗎,能不能通行。”
沈明清看她一眼,想了一下才說道:“有,不過我也是在無意間走通了一條。山體里的溶洞四通八達,想要探索需得耗費不少人力物力。”
“嗯,你也算是運氣好。”趙暖邊走邊看腳下,“地下溶洞分支眾多,稍不注意,可能就一步踏入懸崖。
若是在雨季,山水滿洞,更危險。”
“這么說來的確是我運氣好。”沈明清佩服她見多識廣,也覺得自己真是好運。
他誤入溶洞恰好是夏天,現在想來那時候洞壁上丈高濕跡應該就是洪水剛剛褪去的痕跡。
而且在他出山第二天,隨州又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山澗中的水跟瀑布似的,差點倒灌進隨州城。
不過……趙暖想著,若是有鐵索引路,其他三季溶洞反倒比這山澗好走的多。
鐵索……鐵礦……
趙暖搖頭,把這個會殺頭的想法甩出腦子。
走到距離山口不遠,前面花斑蘚似的山包上升起一股又一股的白煙,那是流放的人在燒炭。
距離隨州城越近,路上人也越多。
這些人衣衫單薄,表情麻木。
大多數都是人力背炭進城上交。
也有推著獨輪車的,其中一個老漢沒扶穩,獨輪車傾倒,車上的炭撒一地。
之前麻木的人像是突然開機的機器人,朝滾落地上的炭跌跌撞撞撲過去,趙暖被這幕嚇一跳。
沈明清不著痕跡的把她擋在身后:“不要去幫忙。”
自己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的時候去幫過忙。
沒想到那些看似搖搖欲墜的人力氣那么大,差點將他打死。
而他幫忙的那人不僅沒有感謝,反而哭嚎咒罵。
“我不會去的。”趙暖從他身后走出來,自己現在都未必安全,沒那個心力去幫助他人。
而且這種事,不是她幫一次就行的。
撒炭的老漢嘴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嚎叫,他瞪大雙眼,枯枝似的雙手把炭往懷里扒。
其他人連滾帶爬的撿,其中一個婦人看準一塊,卻被另外一個孩子撿起。
沒想到她一腳將那個孩子踹翻,飛快的搶過對方掉在地上的炭。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裝進自己的背簍里,另外一個男人一口咬在她手上,那塊拳頭大小的木炭再次易主。
等地上的炭被搶完,這些人又恢復麻木神情,看都沒看趙暖等人一眼,徑直離開。
那位丟失木炭的老漢雙眼發直,從地上爬起來收拾好身下僅有的幾塊炭,突然嚎叫一聲,縱身躍入旁邊的大河中。
趙暖瞪大眼,徒勞伸出一只手。
可河水翻騰,那老漢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走吧。”
沈清明眼眸垂下。
小五、小六眼露不忍,但又都透露出麻木之意,很是矛盾。
趙暖喉頭發堵,望著水面徒嘆一口氣。
劉臣聽聞趙暖要在隨州落戶,熱情的帶她去找戶籍官。
破爛黑乎乎的衙門里,戶籍官窩在搖椅里,被油膩發亮的厚棉衣裹著。
要不是劉臣喊應他,趙暖還以為這人作古了呢。
“啥?”戶籍官睜開滿是眼屎的眼睛,“落戶?”
這可是稀罕事,竟真有人想不開,來隨州落戶。
“是啊。”劉臣嘿嘿笑,“要只是買山頭,我何必帶人來您老這里。孫大人,起來辦公吧。”
姓孫?
趙暖看向沈明清。
沈明清又看向劉臣。
劉臣點點頭,的確姓孫,還與京城的孫相國家有不淺的關系。
孫大人艱難的從搖椅里起身,走到卷宗架子前。
趙暖看他瞇縫著眼,有些懷疑他能不能看清。
找了好久,孫大人彎腰嘿嘿一笑:“在這兒呢。”
趙暖探頭一看,他用盡全身力氣在抽墊柜腳的一本卷宗。
“我幫您吧。”
“哎,好好好。”
趙暖、沈明清一個抬柜子,一個拿卷宗。
卷宗很厚,已經泛黃。
孫大人翻開的時候,趙暖看到前面的墨跡都暈染了。
往后稍新的,趙暖晃眼看到沈明清的名字。
他名字再往后,不少都姓沈,名為數字。
統共也沒記錄到幾十頁,看來隨州真的很不討喜。
趙暖雙手遞過自己身契,她分明看到這位孫大人在看到記錄的武安侯府時,手不抖了。
但也只是片刻,老頭兒又恢復成那副下一秒就要駕鶴西去的樣子。
他裝若無意,小聲嘀咕:“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都流放了,還有人來提前打點。”
趙暖卻聽出了別樣意味,這人跟孫家、周家都有過往。
“孫大人,我家還有個女兒……”趙暖頓了一下,“還有個兒子,也想落戶在隨州。”
“好啊。一個人,一座山。”孫老頭眼皮子都沒抬,在戶籍上書寫趙暖的信息。
寫完他吹了吹,然后才看著趙暖:“只要夠錢,你家的豬牛羊我都能給上個戶。”
只是這一瞬,趙暖覺得他的目光如刀鋒。
等趙暖皺眉再看,明明是個乞丐一樣的老頭。
最終,趙暖還是只上了自己跟妍兒的戶籍,花費銀子四十兩。
周寧煜的她想等等,等周家人到了再看。
臨走前,趙暖從騾子馱著的背簍里拿出一塊風干熊肉。
“孫大人,這塊熊肉是我偶得的,您燉煮一鍋,暖暖身子。”
“熊肉?”孫老頭眼睛都睜大了些,“嘖嘖,我老頭子臨死也算是長見識了,竟然能吃到這等猛獸的肉。”
孫老頭提著熊肉翻來覆去的看,然后對趙暖再次說道:“還是那句話,你就算是有豬狗要落戶,只要我在,都能給你辦了。”
趙暖這下聽懂了他話中的言外之意,隨即喜不自勝屈膝行禮:“多謝孫大人,您好好保重身體。這熊肉您若是吃得慣,下次我再給您送。”
“喲。”小老頭眉頭一挑,“這么容易‘偶得’?”
“大人喜歡,不容易也得容易。”
說完,趙暖告辭。
劉臣也跟孫老頭拱拱手:“孫老,那我也先回去了,改日咱們聚聚。”
孫老頭兒不在意的揮揮手,甚至都沒看劉臣一眼。
出了管衙,趙暖問道:“劉大人對這位孫大人可了解?”
劉臣眉頭一皺,想了片刻搖頭:“他來的比本官還早,唯一確定的就是他跟孫家有匪淺的關系。”
沈明清跟趙暖對視一眼,他們都想不出孫家有誰被貶至隨州。
“嘶……”劉臣突然想到什么,“說起來……好像從本官到隨州見到孫大人第一眼,他就是這副模樣,沒有十來年,也有七八年了。”
這點,再加上孫大人話里話外都有他知道周寧煜,還愿意幫忙遮掩的意思,就更加離奇了,
看來等周家到了,她得好好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