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霓脖頸一僵。
怎么......
衣衫不整這種印象評價居然都傳到景斯存耳朵里去了嗎?
傳播力度這么大嗎?
柯霓心虛地往路過的鏡子里瞥了一眼,看到景斯存懶洋洋地靠在椅子里的側影。
那家伙無論在什么場合都能夠自帶舒適圈,閑云野鶴,行止自如。
嘴上說“不系不行”,慢條斯理整理紐扣的動作又十分懶散。
沒有半點“不行”的樣子。
柯霓的化妝師說:“小心腳下,這邊哦。”
柯霓邁過一個紙箱和裝著雜物的塑料袋,收回視線。
對于景斯存剛才的調侃,柯霓不得不多想:
柯霓從酒店退房前頻繁和景斯存他們碰面,景斯存早就知道她住隔壁的隔壁。
景斯存穿浴袍取外賣的深夜,走廊里也只有他們兩個人。
哪怕那晚他沒有留意過她的樣貌和身份,只要聽說過衣衫不整這件事,他一定就會知道是從她嘴里傳出去的......
過道擁擠,柯霓的化妝師側了身,示意柯霓把帆布包放在物品存放柜里。
柯霓存放好隨身物品后,隨化妝師一起走進換衣間挑選拍宣傳照的服飾。
之前簽合同時導演說過,他們這檔節目已經選好了名字——
《極限腦力會》。
柯霓看著換衣間衣架上搭配好的時尚套裝,逐漸感覺到,《極限腦力會》和她之前參加過的節目風格似乎不大一樣。
上一次參加節目,節目組定制的服裝類似于民國時期的學生裝。
這次嘛......
化妝師為柯霓拿了一件很潮流的牛仔外套和一條裙擺蓬蓬的連衣裙:“就這套吧,很適合你!”
柯霓換完衣服后,心不在焉地走出來。
裙子腰身有點大,化妝師用別針幫柯霓在背后收攏了一些尺寸。
化妝師問:“這樣好些嗎?”
柯霓微笑:“嗯,謝謝。”
而柯霓真正在思考的事是——
難怪那天在餐廳景斯存會問她,是不是看他不順眼。
是因為聽說了“衣衫不整”吧?
景斯存會怎么想?
這件事需要和景斯存解釋嗎?
柯霓跟著自己的化妝師走出換衣間,忽然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
景斯存身邊的化妝師姐姐邊笑邊打趣:“現在的弟弟怎么這么保守,襯衫多開幾顆扣子都不行的嗎?”
景斯存依然是笑:“參加比賽沒報酬,我做模特還挺貴的。”
有人好奇:“景斯存你還做過模特啊?”
景斯存說:“啊,沒有。”
另一位參賽選手熟稔地扶著景斯存的椅背,把頭框進景斯存前面的鏡子:“老師,我不保守,好不容易上一次電視,能幫我給我頭發抓個炫酷點的顏色嗎?”
化妝師姐姐嚴苛地說:“不能!你臉有點胖,還是黑色最顯瘦。”
其他選手哈哈笑起來。
柯霓被熱鬧的說笑聲打斷思路。
再然后......
柯霓震驚地發現,自己從進門起一直在想關于景斯存的事情。
而化妝間里的氣氛十分融洽。那些柯霓陌生的參賽選手都能夠互相聊上幾句,還有人問景斯存上次簽約為什么沒來。
景斯存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輕,只說是一點私事耽擱了。
這樣的回答也沒有影響到他們的對話熱情:
“老韓,玩不玩五子棋?”
“等會兒化完妝、排隊等拍攝的時候再玩。”
“景斯存你玩不?”
“可以。”
“老師,我想要涂個景斯存那種粉底,為啥他涂完那么顯白啊?”
“你特么別為難化妝老師了,人家景斯存本來就白啊!”
“哦,景斯存你平時敷面膜嗎?涂水乳嗎?”
景斯存微笑:“相信人天生麗質很難嗎?”
被調侃的選手可能沒想到景斯存是這種性格,詫異間發出一聲疑惑:“欸?”
其他選手和化妝師們一起放聲大笑。
在柯霓看來:
這些人表面看起來嘻嘻哈哈,卻都是很有實力的家伙。
像宋弋、戴凡澤和何摯他們。
宋弋因為成績優秀又在競賽中拿過獎,讀了理工大學的少年班。
高二時參加高考,即便比柯霓大一屆卻和柯霓同歲。
何摯也是這樣的,讀了大一也才剛滿十六周歲。
戴凡澤看起來總是慢吞吞的,像個游戲成癮且好吃懶做的宅男。
其實也得過物理競賽的銀牌。
其他選手一定也是這樣。
化妝間里堪稱臥虎藏龍,柯霓身在其中,只覺得非常、非常孤單。
柯霓安靜地坐在化妝鏡前面,任由化妝師拆掉她的丸子頭。
她感到冷,手臂躥起一層雞皮疙瘩。
難道是化妝室里開了空調嗎?
上一次這樣坐在節目后臺的化妝間里時,柯霓十六歲。
她中途放棄比賽,在一堆瓶瓶罐罐的化妝品前哭腫了眼睛。
其他參賽選手和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都圍過去安慰她,他們說只是比賽而已,失誤很正常,叫她不要太傷心難過。
柯霓是在他們的安慰下漸漸整理好情緒的,還參加了節目的后采。
然而......
最令柯霓害怕的不是輸掉比賽,而是父母飽含失望的目光。
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柯霓都沒有辦法好好睡覺。
柯霓的母親很快發現了端倪,柯霓的父親卻認為無論是失眠還是輸掉比賽都是柯霓抗壓能力差的原因。
于是柯霓開始接受心理咨詢。
但柯霓緊緊捂著自己的秘密,根本無法對心理醫生說實話......
柯霓的化妝師把化妝刷掃在柯霓臉頰上:“是哪里不舒服嗎?”
柯霓猛然回神:“......沒有。”
化妝師很溫柔:“現在要給你的額頭打底了,不要皺眉哦。”
柯霓局促地說:“好,抱歉。”
化妝師依然在開導柯霓:“別緊張,你們今天又不會比賽,只是拍拍照,我剛才負責的弟弟也特別緊張呢。”
參加節目的選手太多了,化妝師和攝影師人數有限。
柯霓他們過來的時間不太一樣。
林西潤和宋弋早晨已經拍完了,馮子安是下午五點鐘才來。
即便是這樣錯開時間,化妝間里也擠滿了選手和工作人員。
柯霓坐在化妝間最里側的狹窄區域,盡可能舒展面部表情。
男生們化妝簡單些,景斯存又比柯霓來得早,已經全部弄好了。
負責給景斯存化妝的那位姐姐把景斯存帶到柯霓這邊,指了指柯霓身旁的塑料椅子:“你先坐這邊等一下吧,要是有其他選手拍完攝影師會過來叫人的。”
柯霓正在畫上眼瞼的眼影,只聽到說話聲和椅子挪動的聲音。
有人在柯霓旁邊坐下來了,膝蓋抵到她藏在裙擺里的腿。
柯霓睜開眼睛,在鏡子里看見了側坐在自己旁邊的景斯存。
景斯存的骨相本來就很立體。
化妝師加深了他眼部的陰影,令景斯存的眼睛多了一種侵略性,如炬,如淵。
柯霓在鏡子里和景斯存眼神交鋒,又裝不經意地挪開。
她今天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和景斯存繼續斗法了。
柯霓一直沉默著。
景斯存也沒說話。
只有隔著布料相觸的大腿皮膚靜靜地體會到一點對方的體溫。
柯霓有些糾結。
最終她還是在化妝師跑去其他化妝師那邊借用定妝噴霧時,飛快地對景斯存說:“我說‘衣衫不整’并不是為了詆毀你或者怎么樣,只是被問煩了,抱歉。”
景斯存說:“沒所謂。”
柯霓不再說話了。
前一批過去拍攝的比賽選手陸續回來,包括興奮的何摯。
何摯高高興興地從幾乎沒有落腳處的過道里擠到他們身邊:“景哥,柯霓姐,你們兩個是一起來的嗎?”
柯霓心想,怎么可能。
景斯存說:“不是。”
柯霓的化妝師指了指何摯:“你們認識啊,這就是我剛才說的比你還要緊張的弟弟。”
何摯不好意思地摸著后腦勺。
化妝師問:“拍得怎么樣?”
何摯細語:“攝影老師說我拍得還行,嘿嘿。”
柯霓這邊還在編頭發,沒怎么說話。
何摯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午餐時間了,他主動提出下樓幫他們買一些快餐充饑。
景斯存說了“謝謝”。
何摯又問到柯霓:“柯霓姐,你吃什么?”
柯霓依然是拒絕:“不用了,我不餓,謝謝你啊何摯。”
外面下起了小雨,何摯回來時身上的外套有些潮濕。
何摯還是幫柯霓買了一份簡餐,KFC的炸雞和雞腿堡套餐。
柯霓拿出手機:“我給你轉賬吧。”
何摯高興地說:“柯霓姐,那你加我微信吧,你都加過宋哥了。”
柯霓無法拒絕:“......好。”
化妝師拍拍柯霓的肩膀說:“好了,你也坐這邊先等一下吧。”
柯霓點點頭。
堆滿化妝品的化妝桌旁邊是放滿飾品的可移動置物架。
垃圾桶旁邊散落著兩團沒有丟進去的化妝棉,有工作人員邁過垃圾桶和紙團,匆匆走進通向攝影棚的通道里。
何摯下午還有課,三口兩口解決完一個漢堡,先走了。
景斯存坐在塑料椅子上,靠著墻壁,看柯霓。
柯霓的化妝師似乎想要給柯霓營造出軟萌甜美的印象,眼睛、臉頰、鼻尖和下頜都涂了一點淡粉色。
粉若桃花。
但她本人并不是這樣的氣質。
至少此刻不是。
有幾個選手擠在過道另一側的旮旯里用手機玩五子棋,偶爾發出可惜的驚呼。
不同于其他參賽選手的活躍,柯霓化了妝也沒有高興。
她眼睛里藏著些奇怪的窎默。
化完妝等在通道旁邊的選手越多,她就越是把自己藏匿進闃寂里。
何摯買回來的漢堡套餐柯霓一口都沒動過,偶爾沒什么表情地看向周圍,不安又惶恐。
景斯存看了柯霓幾分鐘。
他想,如果不是在這里,柯霓一定能發現他在看她。
也許她會狠狠盯他一眼,也許會躲避。
但她現在似乎無暇顧及。
坐在這里的柯霓很像她帆布包上畫著的小女孩圖案,也像是......
有人在叫他:“景斯存,來一局嗎?”
景斯存笑笑:“不來了,怕輸。”
那人笑著“嘁”了他一聲。
回答完,景斯存繼續想:
也像是——
迷途幼獸。
女選手們化了精致的妝容湊在一起自拍,聊有趣的話題。
柯霓只是無意識地摳著手指。
景斯存看見柯霓撕掉了一條指甲旁的皮,血絲滲出來。
他蹙眉。
柯霓沒感覺到任何疼痛,她只聽見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柯霓。”
她下意識轉頭。
景斯存看著她:“你怎么總是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