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霓看著對方眼熟的大短褲、洞洞鞋,以及筷子般的細腿,想起來,眼前堆滿笑容走過來的人昨天在咖啡廳里買了十一杯咖啡。
這個男生十分自來熟,直接拉開柯霓對面的椅子坐下了。
柯霓警惕地看著來人。
她不明白他以及他身后桌位里坐著的他們到底是什么意思。
準備挑釁?
貼臉嘲諷?
又不太像......
男生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正式會談的腔調,友好地微笑:“柯霓你好,我叫宋弋,理工大學大三的學生。”
柯霓沉吟。
這個宋弋會知道她的名字并不稀奇。
下午海選比賽時他們都佩戴了名牌,只要是在比賽場地里遇見過的人,很容易就能知道對方的姓名。
但他突然過來打招呼的意義究竟是?
做微商的?
來搭訕的?
這到底要干什么啊......
柯霓繼續保持著沉默。
宋弋似乎并不介意柯霓明晃晃的防備:“我這次是過來參加海選比賽的,我猜你也是,我們認識一下吧。”
猜?
這個人不是在比賽場地里看到她的名字的?
景斯存也沒說過?
柯霓往景斯存那邊看了一眼。
景斯存剛把藥片放進嘴里,胳膊肘懶洋洋地撐在餐桌上,捏著玻璃杯,正在喝酒店餐廳里提供的涼茶。
另一個男生紅著一顆腦袋湊在景斯存旁邊,看起來有些局促,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景斯存本來是沒往這邊看的,微仰頭,玻璃杯沿貼在他唇邊,靜靜吞咽藥片和涼茶,也靜靜地傾聽。
但在柯霓看過去的瞬間,他眨了下眼睛,再抬起眼皮時,目光已經移過來。
柯霓沒看出什么端倪,也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她只能收回視線,拋出自己的問題:“為什么要認識一下?”
宋弋撓撓后腦勺:“其實我看過你的節目。”
柯霓感覺自己胸口中了一槍。
故意找茬嗎?!
那個節目堪稱柯霓的黑歷史。除了她自己,她還沒見過誰在電視節目里能哭成那副德行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簡直是絕了,丟臉丟到全國。
柯霓至今都沒有勇氣再去回顧那個節目。
但眼前的男生和馮子安又不太一樣,聽著不像是來挖苦她的。
宋弋很熱情:“我和我爸媽都特別喜歡你的賽后采訪,太可愛了,我媽媽說你真實又善良,每次電視重播我們都會看你那段......”
有那么半年左右的時間,柯霓無數次在噩夢中驚醒,都是因為那場比賽。
比賽結束后,幾乎所有人都在譴責她心態不好或者放棄得太早了。
他們說,如果她堅持比完,也許還能追上一些成績。
她也知道自己的確是輸得太難看。
這還是柯霓第一次聽見有人用正面的詞語形容那個時候的她。
可愛、真實、善良?
她一時分不清對方是不是在反諷。
宋弋一臉真誠地說他和家人連申敏的賽后采訪都沒看過,只看她。
還夸她畫畫好看。
宋弋自稱是她的畫的推廣大使,給周圍很多女同學推薦過那幅畫當頭像。
宋弋說:“你以前是不是學過啊,可太會畫了。”
每一句都出乎柯霓的意料。
柯霓有那么一點無功受祿的感覺,臉都快被夸紅了。
她把目光投向別處——
服務員端著幾道菜從宋弋身后走過。
宋弋原本所在的那張圓桌方向傳來慢吞吞的呼喚聲:“宋弋啊,你別給人家嚇著,上菜了,你還吃不吃飯了?”
“那肯定是吃啊。”宋弋說著站起身。
柯霓在心里松了一口氣。
宋弋居然說:“柯霓,你自己吃飯多沒意思,和我們一起唄!”
柯霓幾乎忘了搖頭:“不......”
正好有服務員端著柯霓點的菜走過來,把玉米雞翅煲放在柯霓的桌上。
宋弋直接端起那道菜:“來吧,柯霓,我們不是壞人,都是過來參加海選比賽的選手,正好我給你介紹介紹他們幾個。”
不是,我們很熟嗎?
柯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玉米雞翅煲被端到隔壁圓桌上......
她盯著空空如也的桌面看了兩秒,只能跟著走過去,直到落坐在圓桌旁的椅子上,她還在處于震驚之中。
柯霓震驚于宋弋的外向。
也震驚于自己居然會愿意和景斯存他們坐在一桌吃飯。
宋弋殷勤地給柯霓介紹:“這個胖子叫戴凡澤,財經大學的,我們平時都叫他老戴。”
柯霓發現戴凡澤笑起來像樹懶,連微笑都是慢動作的。
“這位是何摯,我們學校的學弟。”
何摯紅著臉對柯霓揮了揮手,很友好:“嗨。”
宋弋挺驕傲地說:“還有,這家伙叫景斯存,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他的大名哈哈哈哈,這可是我們團隊的大腿。”
柯霓看過去。
景斯存淡淡打了個招呼:“你好。”
柯霓:“......”
她可能不太好。
宋弋拆著一次性筷子上的塑料袋:“都是來錄節目的,以后肯定少不了碰面,我們就當提前認識認識。”
真自信。
這就是高段位選手的信心嗎?他們就這么肯定他們四個人全都能過海選比賽嗎?
柯霓知道他們沒有惡意,卻也并不想和這群聰明人打交道,她只想安靜地吃她的雞翅煲。
她安慰自己:
就成當是拼桌好了,在學校食堂和擠到不行的網紅小店里又不是沒和陌生人拼桌過。
還好,這些人也沒有強迫過她非要說點什么,他們很快就熱熱鬧鬧地聊起來了。
比起總是在琢磨題目的林西潤、總想去桌游吧動動腦的朱也或者傲慢無禮的馮子安,只聽他們幾個聊天的內容,根本聽不出來他們是來參加海選比賽的選手。
宋弋他們在聊游戲,打趣彼此的垃圾操作,互相扣鍋。
戴凡澤說宋弋和何摯走位成謎。
宋弋反駁說戴凡澤的澤拉斯頻繁空大。
何摯默默補刀:“我看見景哥閃現撞墻了。”
宋弋迷茫:“啊?景斯存你還干這事了?”
景斯存說:“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垃圾。”
柯霓能聽出來,他們真的很熟。
關系至少比林西潤想組隊的那倆關系要好很多。
宋弋話最多,事也多,一會兒嚷嚷著要吃小排,一會兒又說要拿個小勺子在米飯里淋一點辣椒炒肉的湯汁。
圓桌上有一層玻璃轉盤,柯霓沒有碰過他們點的菜。
她咬著筷子尖,安靜地等著自己點的雞翅煲或者湯鍋轉到自己面前。
柯霓坐的位置不太好,正對面就是景斯存,存在感極強。
每次看菜,她都不可避免地看到他。
柯霓不知道景斯存看過宋弋和戴凡澤,也不知道他們三個又一起看向無辜的何摯。
就在她試圖眼觀鼻、鼻觀心,盡可能不抬眼皮把雞翅夾回來時,身邊始終紅著臉的男生忽然說話了。
應該是叫何摯吧?
何摯說:“柯霓姐,你那個雞翅好吃嗎?”
柯霓說:“......還可以。”
何摯看看玉米雞翅煲,又看看柯霓:“我能吃一個你的雞翅嗎?”
這一桌人很有問題好吧?
太接地氣、太不見外了......
柯霓怎么也說不出拒絕的話,點頭:“吃吧。”
說完,她感覺不對。
抬眼,其他三個男生正看著她。
他們真的很有問題!
就這么想吃雞翅嗎!
柯霓幽幽開口:“你們也......嘗嘗吧。”
何摯高興地說:“謝謝柯霓姐,你也嘗嘗我們這些菜,黑椒小排好吃的,烤魚和麻婆豆腐也還不錯。”
柯霓點頭:“謝謝。”
何摯伸了筷子準備去夾雞翅,被景斯存給攔下來了。
景斯存拆開一雙新的一次性筷子遞給何摯。
何摯有點不好意思,轉頭和柯霓說:“不好意思啊柯霓姐,我用公筷夾。”
柯霓搖頭,然后看了景斯存一眼。
景斯存靠在椅子里,也在看柯霓。
柯霓看著景斯存,咬掉一塊雞翅肉,借著咀嚼的動作率先挪開眼。
這頓晚餐吃得還算融洽,餐后柯霓和他們一起走到電梯前。
等電梯時,何摯挺正經地和宋弋說:“宋哥,恭喜。”
戴凡澤說:“恭喜早了。”
柯霓沒覺得這些話和自己能扯上關系,也就沒留神。
宋弋說:“別亂說,回頭柯霓再以為我是什么不正經的人。”
柯霓這才轉頭。
宋弋主動交代了自己參加這個節目要完成的三個目標。
柯霓根本沒準備和他們走近,本打算吃完這頓飯就分道揚鑣。
聽宋弋這么說,柯霓沒忍住:“為什么?”
柯霓不解。
就因為看過她在節目中的糟糕表現,就要和她成為好朋友?
宋弋說他母親懷他的時候其實是雙胞胎,龍鳳胎那種。
他應該還有個妹妹的。
但他的妹妹在母體中發育滯后,還沒出生就失去生命體征了。
可能是某種眼緣吧。
宋弋和他媽媽看過電視里的柯霓之后,都覺得,如果妹妹還在,肯定也是這樣鮮活可愛的女孩子。
宋弋說:“就像我。”
戴凡澤語速都快了:“你可別特么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景斯存偏頭笑了笑。
柯霓沒遇見過這么“交淺言深”的人,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能問到這么沉重的緣由。
她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電梯抵達一層。
宋弋卻沒心沒肺地邁進去:“從那之后我就挺想認識認識你的,反正錄節目我們經常能見面,說不定就能成為好朋友了呢。”
柯霓很同情宋弋家的遭遇,但她也反感宋弋這種篤定。
不是他對成為朋友的篤定。
而是,他憑什么覺得她也能和他們一樣通過海選比賽?
他不是看過她輸得有多慘嗎?
柯霓邁進電梯里,在鏡面金屬包裹著的密閉空間里蹙眉。
她無意識地盯著面前的電梯壁,良久,在電梯幾乎快要抵達六層時說:“我不覺得我一定能通過海選和你們這些天才時常見面。”
柯霓的語氣有些冷淡。
宋弋和戴凡澤勾肩搭背靠在電梯里側,一時沒反應過來。
何摯詫異地睜大眼睛。
電梯安靜地運行,有限的空間里只響起景斯存悶在胸腔里的兩下咳嗽聲,以及,咳聲結束之后用來壓制的吸氣聲。
低沉,暗啞。
柯霓和景斯存的視線在拋光的電梯壁上相撞。
他好像總是在看著她。
金屬表面锃亮,明澈如鏡。
景斯存看著鏡面里的柯霓:“你能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