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十九世紀(jì)的倫敦是整個英國、乃至歐洲的中心。

工業(yè)革命讓英國高速發(fā)展，在這新舊時代交替，倫敦充滿了代表著未來的工業(yè)和科技，可謂每一個螺絲釘里都帶著蓬勃生機。

但蒸汽機給工業(yè)革命帶來發(fā)展的同時，也帶來了重度污染。

來到倫敦第一天，凱瑟琳睡了個懶覺。

她近十點鐘才起床，然后點燃了煤油燈。

不是她離家之后就偷懶，而是凱瑟琳習(xí)慣了被清晨的鳥叫喚醒。而在倫敦，別說是鳥了，她一睜眼，看到外面灰蒙蒙的，還以為天沒亮呢。

——是的，幾近中午，房間里還要點燈照明！原因無他：往窗外一看，濃重的黃色霧霾遮天蔽日，別說是太陽了，連隔壁公寓的影子都看不到*。

太夸張了吧！

拎著煤油燈的凱瑟琳不禁咋舌。

就算早就知道十九世紀(jì)的倫敦是個大污水坑，但可到這樣的重度污染場面，凱瑟琳也是被深深震撼。

一個小時車程之外的薩里鎮(zhèn)還是綠意盎然、優(yōu)美如畫的田園風(fēng)光，而倫敦的市中心，就像是一塊海綿被丟進了泰晤士河這個巨大的臭水坑，拎上來時徹底發(fā)黃發(fā)灰，吸盡了各種臟污。

怪不得有錢人哪怕是在倫敦生活，也要住在郊區(qū)或者周圍的小鎮(zhèn)子里呢！這么一想，除卻不如倫敦繁華，薩里鎮(zhèn)可太宜居了，怪不得伯爵夫人每年都要到鎮(zhèn)子上度假。

但即使如此，凱瑟琳還是得出門。

她和《海濱雜志》的主編安德斯·錢伯斯先生，約了十一點在雜志社見面來著。

事關(guān)未來的職業(yè)規(guī)劃，就是外面下刀子，凱瑟琳也會頂著頭盔前行的。

幸而家人足夠支持她的“夢想”。

哈特姑父是一名中學(xué)教師，他和貝絲姑媽很是偏愛熱衷讀書思考的凱瑟琳。聽說她這次是為了雜志社投稿而來，更是一大早就為凱瑟琳提前叫好了馬車。

沒耽誤一秒鐘，凱瑟琳上了馬車，直奔雜志社所在的伯利街。

而與此同時，錢伯斯先生也很是期待今日的會面。

“喬治·貝爾”女士的身份，實在是太過引人好奇了！連日常和名流、大作家來往的安斯沃斯，也忍不住對錢伯斯先生說，若是見到了這位女士，一定要和他說道說道，對方究竟是什么人。

她文筆凝練，一眼就不是新手；敘事技巧精湛，可謂深諳通俗小說的套路。這讓錢伯斯先生在腦海中構(gòu)建出一位住在鄉(xiāng)下的老夫人形象。

也許是年輕時在倫敦見慣了大風(fēng)大浪，老來無事，索性寫些故事消磨時光，也是賺點錢貼補家用。

錢伯斯先生一面處理上午的工作，一面等待對方到來。

桌上的時鐘即將抵達十一點，主編辦公室的房門被人敲響。錢伯斯先生趕忙收起稿件，站起身：“請進?！?/p>

門頁扭動發(fā)出吱呀聲響。

一名看起來無比年輕的女士走了進來。

錢伯斯先生頓覺失望。

“小姐，”他溫聲提醒，“應(yīng)聘打字員在二樓，你走錯了樓層?！?/p>

沒想到他話音落地，對方一怔，而后綻開笑顏。

這位小姐不僅沒道歉離開，反而大大方方向前。

她隔著桌子，對錢伯斯先生伸出右手：“錢伯斯先生？我是今日預(yù)約與你見面的喬治·貝爾?！?/p>

主編當(dāng)場愣在了原地。

什么？

錢伯斯先生眨了眨眼，腦海中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夫人形象應(yīng)聲而碎。

眼前的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她容貌精秀、氣質(zhì)溫和，身形在同齡人中更能稱之為嬌小。這姑娘看起來沒比他女兒大多少，顴骨和鼻尖上還帶著沒褪去的雀斑呢。

寫出《謀殺指導(dǎo)》一文的“喬治·貝爾”，居然是個堪稱少女的鄉(xiāng)下小姐！

“先生？”

她清脆的聲音呼喚錢伯斯先生回神。

人到中年的主編低頭，看向她伸過來的右手。

更是人生中第一回，有一位女士——還是稚氣未脫的年輕姑娘，向他示意握手禮。

錢伯斯先生深吸口氣，鄭重伸手，虛握住凱瑟琳的指尖。

而凱瑟琳……別提有多爽了！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迎上錢伯斯先生震驚的目光，凱瑟琳多少有種揚眉吐氣之感——誰叫他一開始就默認(rèn)自己是來應(yīng)聘打字員和秘書的小姑娘來著。

不過，錢伯斯先生也許對未婚小姐心存刻板印象，但也不是壞人。

在百余年后司空見慣的握手禮，在十九世紀(jì)則是男人之間專屬的禮儀。如今凱瑟琳故意伸出右手，而錢伯斯先生明知不對，卻也接受。證明他對凱瑟琳心存最基本的尊敬。

這讓二人剛見面，凱瑟琳就對錢伯斯先生的印象不錯。

“請坐……貝爾女士。”錢伯斯先生抬手示意。

“凱瑟琳·羅斯金，先生，”凱瑟琳笑著落座，“喊我凱瑟琳就好。”

“凱瑟琳小姐，”錢伯斯先生終于從震驚中回過味來，也露出笑容，“請原諒我的失禮，我屬實沒想到，你的寫作技巧如此老道，可你本人卻這么年輕！哪怕進門的是位和你年紀(jì)相仿的先生，我也會如此失態(tài)的?！?/p>

是因為年紀(jì)，而非性別。

不管是不是真的，錢伯斯先生都真誠地將剛剛的小誤會圓了過去。

凱瑟琳一笑置之，她更關(guān)心自己的作品。

“承蒙喜愛，先生，”凱瑟琳直奔正題，“聽你的意思，《海濱雜志》對我的投稿很是感興趣?！?/p>

“當(dāng)然！”

錢伯斯先生點頭，“不論是從題材上，還是水準(zhǔn)上，若是錯過了《謀殺指導(dǎo)》，那絕對是我的損失。雖然雜志更傾向于單獨的短篇故事，但我愿意為你破例，凱瑟琳小姐?！?/p>

這樣的評價很高了！

一般而言，像《海濱雜志》這樣的期刊，連載的故事多為一篇完的短篇。

連柯南·道爾爵士也是如此，《福爾摩斯探案集》中那些短小精煉的冒險故事，多數(shù)都是從雜志上先行連載，然后集結(jié)成冊出版的。

“《謀殺指導(dǎo)》可以分為三期連載，一期我可以給你開出八英鎊的稿酬，”錢伯斯先生繼續(xù)說，“三期是二十四英鎊，版權(quán)自然還在你手中，凱瑟琳小姐覺得這個價碼如何？”

平心而論，這很優(yōu)渥了。

新人作者，第一篇投稿，凱瑟琳的預(yù)期就是一年賺夠六十英鎊，確保自己日后來到倫敦能夠獨立生活。

現(xiàn)在三個月就賺夠了三分之一，她九個月就能達成目標(biāo)。

越想越美。

凱瑟琳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更為燦爛。她笑吟吟地點頭：“老實說，能夠過稿，我就很驚喜了！只是我認(rèn)為，若是通知過稿，應(yīng)該不需要我親自到訪?！?/p>

“你足夠聰明，小姐，不需要我特別說明?！卞X伯斯先生贊賞道，“我就實話實說了吧，《海濱雜志》需要穩(wěn)定供稿的作者，古多爾爵士和喬治·貝爾偵探的故事要從此打住，相信你也不甘心。我希望能與你簽訂合同，12個月內(nèi)，每個月都刊登一篇二人的故事，價格按照往常，一頁一英鎊，你覺得如何？”

好家伙。

不止是過稿，還要搞長期合作。

這對于一名單身小姐來說，簡直是老天保佑了。

一個月八英鎊的話，一整年可有近百英鎊的收入！這意味著凱瑟琳不止可以搬入倫敦的高檔公寓，衣食富足的情況下還能有存款。

然而凱瑟琳也不傻。

上來就開出這么優(yōu)渥的條件，證明她的作品價值遠比這更高。

要知道，現(xiàn)實中《海濱雜志》向柯南·道爾爵士約稿，一個短篇可是有三十英鎊呢。

凱瑟琳覺得不能一味求穩(wěn)定。

“實話說了吧，先生，”她直率出言，“你的條件對一名新人作家來說，真的非常豐厚。但我覺得，還是等《謀殺指導(dǎo)》刊登后，看看反響再說，如何？”

錢伯斯先生了然：“你對自己的作品很自信。我很能理解，《謀殺指導(dǎo)》不論是從切入點，還是劇情來說，都新意十足。若是反響不錯，一頁一英鎊的價格也低了一些?！?/p>

“而且，我也不能保證后續(xù)作品的篇幅，”她說，“如果寫的太長，豈不是不符合雜志的風(fēng)格?！?/p>

穿越之前，凱瑟琳可是個長篇小說作者，把《謀殺指導(dǎo)》縮減成兩萬余詞，她還有點可惜。

若是能到四萬詞左右，故事應(yīng)該會更精彩。

“這怕什么？”

錢伯斯先生忍俊不禁，“凱瑟琳小姐，《海濱雜志》背靠喬治·紐恩斯*出版公司，若是短篇備受好評，長篇可以直接出版！請務(wù)必不要擔(dān)憂，不論是長篇和短篇，如果你創(chuàng)作出新的故事——就把我當(dāng)成你的讀者，先請給我看看，好嗎？”

這話恨不得要把凱瑟琳捧上天了！

哪怕是客套話，她也認(rèn)了，畢竟錢伯斯先生出價干脆利落，凱瑟琳已經(jīng)到手了二十四英鎊呢。

“有經(jīng)驗豐富的編輯指導(dǎo)反饋，我高興還來不及，”凱瑟琳興高采烈應(yīng)允，“謝謝你，錢伯斯先生?！?/p>

主編先生笑著起身。

這次，不用凱瑟琳行動，錢伯斯先生模仿著她剛剛進門時的動作，率先伸出右手：“那么，合作愉快，女士?！?/p>

…………

……

折返回貝絲姑媽家時，凱瑟琳還覺得像是在做夢。

她沒想到，自己的投稿之路居然如此順暢！本來凱瑟琳已經(jīng)做好了被反復(fù)退稿的準(zhǔn)備來著，這對于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新人作者來說，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

說到底，還得感謝克里斯丁。

若非他提供了安斯沃斯的私人住址，錢伯斯先生也不會陰差陽錯，看到自己的作品。

凱瑟琳滿心感慨進門，沒想到克里斯丁剛好準(zhǔn)備離開。

二人在客廳打了個照面，克里斯丁一頓，而后冷冰冰地對著凱瑟琳點了點頭。

“克里斯丁先生，”凱瑟琳有些驚訝，“你是來找我父親的嗎？”

“是?！?/p>

大冰山言簡意賅地出言，“羅斯金先生再次與司各特會面，這次沒打探出什么來。我想，在這之前，從社交圈內(nèi)恐怕也不會有什么新線索了?！?/p>

他眉心緊蹙，深邃面孔明明白白寫著不爽。

顯然，克里斯丁自己也沒摸到任何線索。

沒進展嗎？

這件事還是很重要的，關(guān)乎著羅斯金一家，甚至是克里斯丁的安危。既然被仇家盯上，躲過一次，不免還有第二次。

必須盡力解決問題。否則羅斯金先生破產(chǎn)，凱瑟琳這個當(dāng)女兒的免不了要幫忙還債。

凱瑟琳仔細(xì)想了想，“先生，我倒是有個主意，就是有些冒險?！?/p>

克里斯丁側(cè)了側(cè)頭。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想不會是好主意，”他很不客氣，“但務(wù)必請說說看，凱瑟琳小姐。”

是你同意的哦！

凱瑟琳頷首：“請稍等?！?/p>

她拎著裙擺，飛快到客廳后方，沒過多久，就舉著一件衣衫歸來。

待到凱瑟琳將那衣服展開，克里斯丁才認(rèn)出這是……女仆的衣物。

“從上打探不到線索，就從下開始?！眲P瑟琳篤定出言。

對私人偵探來說，這叫喬裝打扮；對正經(jīng)警察來說，這叫便衣摸排；對曾經(jīng)身為調(diào)查記者的凱瑟琳來說，這叫潛伏調(diào)查。

總之都是一回事。

不就是新搬來倫敦的航海公司嗎？

沒有任何人會比水手和碼頭工人更了解碼頭上的事。所以不如假裝成工人，去親自問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