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一大家子人圍坐一桌,氣氛溫馨熱鬧。
——在忽略掉殷簡周身散發的低氣壓的前提下。
寧驕熱情得過分,一直在給陸云玨夾菜,幾乎堆滿了他的碗,“好女婿,來,嘗嘗這個芙蓉雞片,最是溫補。”
“女婿,試試這清燉鹿筋,對身子好!”
“哎喲瞧這小臉白的,得多吃點紅棗阿膠糕……”
陸云玨受寵若驚,他雖有母親兄長照顧,但長輩這般直白熱烈的關懷還是第一次體驗到,謝都謝不過來了。
他以為是岳母對女婿的喜愛,但寧姮心里門兒清,這是她娘對于美色的純粹欣賞和“投喂欲”。
跟她平時看到漂亮小動物就想擼兩把,喂點好吃的沒什么本質區別。
長這么大,除了她上次睡的那野男人,也就懷瑾最為出眾,兩人各有千秋,可稱雙絕。
否則,她也不會那么干脆就點頭答應這樁婚事了。
若是她不愿,就算皇帝下了圣旨,她也有的是辦法讓這婚事黃掉。
酒過三巡,寧驕開始進入嘮叨模式。
雖然女兒是撿來的,但流程不能省。
她拉著陸云玨的手趁機摸了兩把,手感冰涼滑膩,果然是美人,感慨道,“女婿啊,姮兒雖不是我親生,但我把她從那么小一丁點拉扯大,是當成眼珠子一樣的親女兒疼的……”
“這十八年來,我是含辛茹苦,又當爹又當媽……”
寧姮:“……”
“她呢,脾氣時好時壞,如果以后不太對勁,你多擔待些……”寧驕還是說得比較含蓄。
陸云玨聽得十分認真,鄭重應道,“岳母教誨,懷瑾自當銘記在心。”
“能娶到阿姮,是懷瑾之幸,定會好生待她。”
寧驕覺得古人就是這點不好,說點兒家常話也文縐縐的,搞得她在這邊待了十幾年,說話方式也被同化了大半。
唉,好想玩手機、刷劇、吃火鍋、擼串……
她內心瘋狂吐槽,面上卻還得維持著端莊岳母的形象。
用完晚膳,寧驕道:“天色已晚,你們今日就在府里歇下吧,姮兒的房間一直有人打掃,干凈著呢。”
“嗯。”寧姮本也沒打算回王府。
寧驕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指著窗外道,“對了,你們明兒走的時候記得把外面那家伙帶走,再這樣吃下去,家里都空了。”
“吼——!”廊下正歡快啃著半只羊的小貍猛地抬頭,發出不滿的低吼。
它哪里吃得多了,人家明明還在長身體的好吧。
……
戌時三刻,崔叔把陸云玨的藥煎好了送過來。
看著陸云玨慢慢喝下濃黑藥汁,寧姮問,“怎么樣,還能撐得住嗎?”
她看得出來,他面色早已疲憊,只是強撐著陪阿娘說話罷了。
一口吃不成胖子,相對應地,他這沉疴舊疾也不是三兩天的功夫就能治的,今天先陪著去侯府,又折騰回這邊,一路車馬勞頓,對這么個病秧子而言,實在有些超出負荷了。
陸云玨喝了藥,半躺在床頭,勉強笑了笑,“阿姮,其實我沒那么……”
然而話沒說完,他就控制不住地偏頭咳了兩聲,蒼白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咳咳……”
“在我面前就別逞強了,喝了藥就好好歇息,身體要緊。”
“你呢?”
“我當然也睡,沐浴了就來。”
寧姮轉身去了寧驕房中,“阿娘。”
寧驕正在搗藥,這盛京不愧是首都,人多,病人多,掙得銀子更多。
藥鋪合并后,這幾日生意好得離譜,看病的絡繹不絕,她這都下班了還得被迫加個班,苦逼啊。
“乖寶來得正好,過來幫我看看這兩味藥用哪個好。”
“嗯。”寧姮走過去,只看了一眼便道,“羌活吧,祛風勝濕,力道更專。”
母女兩人一個搗藥一個分揀,配合默契。
昏黃的燈光下,仿佛回到了在若縣的那些日子。
寧驕看著女兒沉靜的側臉,忽然感慨道,“想當初你還小小一個,我給人看診,你就搬個小板凳蹲在旁邊,安安靜靜地擇草藥,小手比我還利索……”
小時候的寧姮,那簡直像個瓷娃娃,做什么事都專注認真。
那張小嘴兒更甜,街坊鄰居就沒有不喜歡的,誰見了都想逗一逗,塞點零嘴。
只是六歲那年不慎走丟,尋回后發了場駭人的高燒,那之后性子就變了,對什么都淡淡的,話也少得可憐。
……是她的疏忽,沒看好孩子。
寧驕甩甩頭,拋開那點傷感,摸了摸寧姮的腦袋,“咱們乖寶,如今也快當媽媽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現代十八歲才是高中畢業的年紀,自己都還是個孩子,然而這是古代,什么都趕早。
結婚早,生娃早,死得更早。
寧驕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寧姮任由她摸著,忽然開口,“阿娘……”
“嗯?”
“我前些天入宮,見到了崔詡的女兒,崔熙月。”
寧驕搗藥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頓。
崔詡……這個名字,真是好多年都沒聽到了。
私心里,寧姮覺得那崔熙月和阿娘長得并不十分相像,可當初,也的確是那渣男將阿娘女兒抱走的。
寧姮問,“我說空了召她去王府,阿娘,你想見見她嗎?”
……
回到房間,寧姮略泡了個熱水澡解乏,穿著寢衣出來時,陸云玨早就睡過去了。
她吹滅燭火,輕手輕腳地上了床,在陸云玨身側躺下,依舊張開五指放在她習慣的饅頭位置,稍微捏了捏。
這純粹是個人愛好。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寧姮突然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
她披上外袍,推開房門,嗓音還帶著些慵懶沙啞,“大半夜不睡,有心事?”
月光泠泠,如水銀瀉地,殷簡背對著她,獨自坐在廊下的臺階上。
“想一些事情。”
寧姮走過去,很自然地在他旁邊的石階上坐下。殷簡立刻起身脫下自己的外衫,仔細墊在寧姮身下,那動作順暢得十分有“仆人”的自覺。
“想什么,跟阿姐說說。”
她想起小時候,阿簡剛被救回家的時候,像個渾身是刺,滿是防備的小狼崽子,夜里經常惶惶不安。
那時寧姮就會坐在他房間門口無聲守著。
當然,主要是擔心這小崽子半夜亂跑,被山里的野獸叼走了,白費了她娘救人的力氣。
殷簡抬頭,靜靜看著天上那輪他無法觸及的月亮,沉默了半晌,才問。
“阿姐,你是為了給孩子找個父親,才嫁給他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