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枚中品靈石與三瓶丹藥帶來的,除了實實在在的資源積累,更是一道無形的屏障,和一份必須加倍小心的謹慎。沈千凰將沈清瑤的“重謝”與“承諾”分開看待。重謝是眼前可用的資糧,承諾則是未來的、需小心把握的、脆弱的“勢”。她將靈石丹藥中最精純的兩枚中品靈石與一瓶益氣丸、一瓶清心散仔細藏于床下暗格最深處,非生死關頭絕不動用。其余三枚中品靈石與兩瓶益氣丸,則與之前積攢的下品靈石、養氣散混放,作為日常修煉與研究的“可動用儲備”,但使用時依舊極為克制,以不暴露、不浪費為第一原則。
她調整了修煉計劃。日常的“澄明境”吐納與“文火”汲取下品靈石靈氣,仍是根基,雷打不動。但每隔三日,她會在夜深人靜、確保萬無一失時,取出一枚中品靈石,握于掌心,以更緩慢、更精微的“文火”之法,引導其中那精純數倍的靈力,一絲絲、一縷縷地滲入體內。中品靈石靈力之精純濃郁,遠非下品可比,即便以“文火”慢燉,其滋養靈源、溫潤經脈的效果,也遠超平日。每一次汲取過后,靈源都仿佛被細細洗滌、浸潤了一番,搏動愈發凝實有力,對周身血肉的滋養也更為明顯。胸口下方那層“薄膜”,在中品靈石靈力的持續浸潤下,已薄如蟬翼,隱隱有通透之感,仿佛只差臨門一腳。
但她依舊強壓著突破的沖動。根基不穩,急于求成,無異于沙上筑塔。她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以“厚土流”、“靜心流”交替滋養,輔以微量清心散(外敷)鞏固心神,打磨靈源與經脈的“韌性”與“通透度”上。她要的,是水到渠成,是厚積薄發。
對枯樹根的“溫養”進入了新的階段。在持續滴注稀釋“厚土流”并輔以自身生機波動的引導下,枯樹根核心處那“硬殼”的軟化跡象愈發明顯,內部那古老而微弱的“脈動”也日益清晰、穩定,甚至隱隱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渴望”的意念波動。沈千凰嘗試著,在滴注“厚土流”時,加入一絲自身靈源中最精純的、充滿生發之意的波動。枯樹根的“脈動”頓時活躍了幾分,對“厚土流”的吸收也明顯加快了一絲。這個發現讓她驚喜,這證實了這截枯木不僅保留著生命印記,而且對這“生發之意”有特殊的親和與需求!她將這種混合了自身靈源生機的“厚土流”,稱為“生機厚土流”,作為滋養枯樹根的主要“養分”,并嚴格控制劑量與頻率,生怕“揠苗助長”。
族學考核的臨近,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沈家激起了層層漣漪,即便在最邊緣的庫房與藥圃,也能感受到那暗涌的波瀾。領取丹藥、符箓、修補兵刃、定制衣衫的子弟與仆役絡繹不絕,人人臉上都帶著或緊張、或興奮、或焦慮的神色。張管事忙得腳不沾地,對各類物資的支取核對得愈發嚴格,臉也拉得老長,生怕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紕漏,被人抓住把柄。連帶著對沈千凰這等“得力”手下,也少了幾分“慈祥”,多了幾分公事公辦的苛刻。
沈千凰樂得如此。她越發低調,只埋頭做事,核對賬目一絲不茍,分發物資準確無誤,絕不多言一句,絕不多行一步。在旁人眼中,她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做事認真、但資質低微、毫無存在感的旁系女。
這日,她正在庫房清點一批新到的、用于制作低階“御寒符”的“赤陽砂”。此砂性溫,需在陰涼干燥處存放。她正仔細核對入庫數量與品相,庫房外忽然傳來一陣略顯嘈雜的腳步聲與談話聲。
“……此次考核,聽說獎勵格外豐厚!除了固定的丹藥、靈石,頭名還能額外獲得一次進入‘藏書閣’二層挑選功法的機會!”
“何止!我聽說,若是表現優異,被某位長老看中,收為記名弟子,那才是一步登天!”
“噓,小聲點!長老們的心思,豈是你我能揣度的?不過,我聽說三房那位清羽少爺,近日閉關苦修,據說已摸到了凝氣四層的門檻,此次怕是要大放異彩了。”
“二房的清瑤小姐也不差啊!前些日子不是剛得了陰魄寒玉芝,聽說請動丹堂執事開爐煉丹,若是‘冰心丹’煉成,借此丹力穩固心神,沖擊四層也未可知……”
“還有大房那位……”
聲音漸行漸近,是幾個穿著體面、似是某房得力仆役或低階執事的年輕人,正押送著幾口大箱子進來,看樣子是某位準備參加考核的子弟所需的物資。他們一邊搬運,一邊低聲交談,語氣中充滿了羨慕與向往。
沈千凰手下動作不停,耳朵卻將對話聽了個大概。沈清瑤果然在煉制“冰心丹”,且似乎進展順利。沈清羽,三房嫡子,天賦亦是不凡。大房似乎也有子弟躍躍欲試。這次族學考核,競爭只怕異常激烈。而這些,與她這個“無緣仙路”的旁系女,本無絲毫關系。她心中無波無瀾,只默默將清點好的赤陽砂登記在冊。
那幾人將箱子搬入庫房指定區域,與當值的執事交接完畢,又低聲議論了幾句,這才離去。庫房重歸忙碌的平靜。但沈千凰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那股緊張、期待、乃至隱隱的躁動,愈發濃烈了。這是屬于天才、屬于資源傾斜者的舞臺,而她,連做觀眾的資格都勉強。
傍晚,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沈千凰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庫房,卻被張管事叫住了。
“清璃啊,”張管事搓著手,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疲憊、焦慮與一絲討好的復雜神色,將她引到僻靜處,壓低聲音道,“有件事,還得勞煩你。”
“管事請吩咐。”沈千凰垂首。
“是這樣,”張管事左右看看,聲音壓得更低,“你也知道,族學考核在即,各房各院,但凡是有些頭臉的子弟,都在想方設法搜羅資源,打點關系。咱們庫房這邊,壓力也大。有些……陳年的舊賬,往年也就那么過去了,可今年……上面查得緊,風聲有些不對。”他頓了頓,看著沈千凰,“你做事細致,賬目也清楚。前些日子,你幫著核銷的那批火銅砂、寒鐵礦渣,賬做得漂亮,上頭也沒挑出毛病。眼下,還有幾筆類似的……‘積年舊賬’,年頭久了,經手的人也雜,賬目上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我想著,你心思靈巧,手也穩,不如……再幫著理一理,規整規整?當然,不讓你白忙活。”他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布包,悄悄塞了過來。
沈千凰指尖觸及布包,沉甸甸,是靈石,分量不輕,怕是有十余枚下品,甚至可能混著一兩枚中品。她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與“惶恐”:“張管事,這……清璃人微言輕,見識淺薄,那些陳年舊賬,牽扯必多,恐怕……”
“哎,你放心!”張管事連忙打斷,語氣帶著安撫與誘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些陳芝麻爛谷子,賬目對不上,或是品相記載有些出入,年頭久了,誰也說不清。你只需按照……嗯,按照‘慣例’,將賬目重新謄錄規整,做得‘漂亮’些,讓人挑不出錯處就行。具體的數,我這里有底,你照著做便是。絕不會讓你為難!”
沈千凰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布包上輕輕摩挲,似乎在掂量,在猶豫。張管事的心也提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緊張。這些“積年舊賬”,怕是比上次那批火銅砂問題更大,牽扯更廣。讓她“理一理”,實則是讓她幫著“做平”,甚至“抹平”。這渾水,比上次更深。
“清璃明白了。”良久,沈千凰抬起眼,目光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認命”的無奈,“管事信重,清璃自當盡力。只是……清璃愚鈍,若有不明之處,還需管事時時提點,以免行差踏錯,誤了管事大事。”
見沈千凰應下,張管事頓時松了口氣,臉上堆起笑容:“好說,好說!你是個明白人,我自然信你。有什么不懂的,隨時來問我。這些靈石你先拿著,事后另有酬謝!”他將布包又往前推了推。
沈千凰不再推辭,接過布包,入手微沉。她微微屈身:“多謝管事。那賬冊……”
“明日一早,我便讓人送到你那兒去。還是老規矩,就在你那里整理,莫要聲張。”張管事叮囑道。
“是。”沈千凰應下,將布包仔細收好,行禮告辭。
走出庫房,夕陽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手中的布包沉甸甸,壓在心頭。張管事這是要將她徹底綁上他的船,甚至可能是……拉她墊背。這些“積年舊賬”,水有多深,她難以想象。但拒絕的下場,恐怕立刻就是被邊緣化,甚至被安個罪名踢出庫房,失去這來之不易的、相對安穩且能接觸資源的立足之地。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心中暗嘆。這靈石,是買命錢,也是封口費。她接了,便意味著默許,意味著同謀。但眼下,她沒有拒絕的資本。她需要這個位置,需要庫房的信息,需要這看似危險、卻也可能蘊藏機遇的“渾水”。
回到小院,關緊房門。她將布包打開,里面是十二枚下品靈石,成色尚可,靈力比張管事上次給的“雜質靈石”純凈不少,但也遠不如沈清瑤所賜的中品靈石。另外,還有一枚小小的、色澤暗淡的銀戒指,樣式普通,毫無靈力波動,似是凡俗之物。
沈千凰拿起那枚銀戒指,對著燈光仔細查看。戒指內側,似乎刻著幾個極小的、模糊的字跡。她取來清水,以布擦拭,又對著燈光仔細辨認,才勉強認出是“甲戌、三七”四個字。
甲戌?是年號?還是某種代號?三七?是日期?還是編號?這戒指,是信物?是憑證?還是……某種標記?
她心中疑竇叢生。張管事給她這枚看似不起眼的銀戒指,絕非無意。這很可能是一個信號,一個標記,甚至是……一個把柄。讓她“理賬”是明面上的任務,這枚戒指,或許才是真正關鍵的東西。
她將戒指與靈石分開收好。靈石可用,但需更加小心。戒指則需妥善藏匿,絕不可示于人前。
是夜,修煉完畢。沈千凰沒有立刻休息,而是就著油燈,鋪開紙張,提筆記錄:
“獲靈石十二枚(下品),銀戒指一枚(刻‘甲戌、三七’,疑為信物或標記)。張管事以‘理賬’為名,欲拖我下水,所涉恐深。此戒或為關鍵,需慎藏。”
“族學考核在即,府內暗流洶涌。沈清瑤煉丹或將成,沈清羽等勁敵環伺。我身處漩渦邊緣,需愈加謹言慎行,不聞不問,只做分內事。”
“修煉不可懈怠,資源需精打細算。中品靈石輔以‘文火’,進展顯著,然突破之機未至,不可急躁。枯樹根回應日強,‘生機厚土流’效佳,然喚醒非旦夕之功,需持之以恒。”
“眼下危機與機遇并存。張管事之事,需虛與委蛇,賬可做,然需留后手,以備不測。沈清瑤之線,可維持,不可深倚。自身修為,乃立身之本,重中之重。”
寫完,她吹熄油燈,和衣躺下。窗外月色清冷,樹影婆娑。丹田內,靈源平穩搏動,散發著溫潤而堅定的微光。手中的靈石帶著些許暖意,那枚銀戒指卻在黑暗中泛著冰冷的微光。
前路迷霧重重,腳下暗流洶涌。但她已非初來時的茫然無措。靈源已成,微光在握;雖勢單力孤,卻也并非全無憑依。張管事的威脅,沈清瑤的橄欖枝,族學考核的波瀾……這一切,既是危機,也是她觀察沈家、積蓄力量的舞臺。她需得如履薄冰,步步為營,在這錯綜復雜的網中,找到那一線生機,織就屬于自己的、堅韌的絲。
潛流雖急,心燈不滅;微光雖弱,亦照前路。她閉上眼,呼吸漸沉。明日,還有明日的事要做。那“積年舊賬”,終究是要面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