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御書房,陽光正好。
那種帶著點金色的、暖烘烘的光線,透過雕花的窗欞斜斜地灑進來,照得空氣里細小的塵埃都在跳舞。這種時候,正經人誰批奏折啊?反正林休是不批的。
他毫無坐相地癱在那個據說是由南海沉香木打造、價值連城的軟榻上,臉上蓋著一本翻開的《大圣地理志》,呼吸均勻綿長。如果有外人看見,肯定以為這位陛下正在夢周公,但實際上,他只是在單純地享受這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快樂。
畢竟,剛忽悠……不是,剛聘請了一位頂級職業經理人李妙真,財政大權甩出去了,這時候不睡覺,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吱呀”一聲。
門被推開了。腳步聲很輕,帶著一種特有的節奏感,不急不緩,伴隨著一陣淡淡的草藥清香。這味道不苦,反而有點像是雨后泥土混合著薄荷的清新氣味。
林休不用掀開臉上的書都知道是誰來了。
在這皇宮大內,能不經通報直接闖進御書房,還敢這么大搖大擺提著藥箱子進來的,除了他那位青梅竹馬的“正宮娘娘”,還能有誰?
“別裝了。”
陸瑤的聲音在榻邊響起,聽起來有點悶悶的,好像帶著點情緒,“我知道你沒睡,先天大圓滿的高手要是連我進來了都不知道,那這武道修了也是白修。”
林休慢吞吞地拿開臉上的書,瞇著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
映入眼簾的,是陸瑤那張清麗脫俗的臉。只不過,今天這眉頭皺得有點緊,嘴角也抿著,顯然心情不太美妙。
林休順手把書往旁邊一扔,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這才笑嘻嘻地看著她:“怎么了這是?誰惹咱們陸神醫不高興了?告訴朕,朕讓錦衣衛去把他家那只看門狗抓來燉了給你出氣。”
“沒正經。”
陸瑤白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把藥箱放在桌案上,開始往外掏東西。
林休也沒起身,就那么側躺著,一只手支著腦袋,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忙活。其實他挺喜歡看陸瑤這副模樣的,專注、干練,有一種職業女性特有的魅力,比那些只會哭哭啼啼或者爭風吃醋的庸脂俗粉強太多了。
“聽說,”林休故意拖長了尾音,眼神里帶著幾分戲謔,“剛才在宮道上,你和李妙真‘狹路相逢’了?”
陸瑤的手動作一頓,沒回頭:“消息倒是靈通。”
“那可不,朕雖然不出門,但這宮里的風吹草動,哪能瞞得過朕的耳朵。”林休坐起身,湊近了一些,語氣里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八卦,“朕可是聽說,咱們陸神醫大發神威,直接給了那位‘女財神’一個下馬威?怎么樣,是不是狠狠羞辱了她一番?比如讓她跪下唱征服之類的?”
陸瑤轉過身,手里拿著一個脈枕,眼神有些閃躲。
她輕哼了一聲,下巴微微揚起,擺出一副傲嬌的高冷姿態:“我是那種無聊的人嗎?羞辱她有什么用?我只不過是……我看她火氣太大,給她開了副藥。”
“哦?”林休挑了挑眉,“什么藥?”
“黃連解毒湯。”
陸瑤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加了雙倍的黃連。苦死她,讓她清醒清醒,別以為帶了點錢進宮就能為所欲為。”
林休看著她那副強裝鎮定的樣子,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這就很有意思了。
明明是個心軟得連路邊野貓都要喂的小姑娘,非要把自己包裝成惡毒反派。他雖然沒在現場,但他太了解陸瑤了。這丫頭要是真能狠下心給人灌苦藥,那太陽都得從西邊出來。
但他沒戳破。
這種時候,拆穿了就不好玩了。
“嘖嘖嘖,最毒婦人心啊。”林休搖著頭,一臉夸張的感嘆,“雙倍黃連?那你這是要謀殺親夫的小金庫啊。萬一把咱們的財神爺苦跑了,朕這國庫的窟窿誰來填?”
一邊說著,他一邊極其自然地伸出手,卻不是去拿脈枕,而是一把抓住了陸瑤的手腕。
陸瑤嚇了一跳,下意識想縮手:“你干嘛?”
“別動,朕給你把把脈。”林休的手指搭在她纖細的皓腕上,掌心溫熱。
“胡鬧!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陸瑤臉上一紅,想掙脫,卻發現那只大掌像是鐵鉗一樣,根本掙不開。而且,這種接觸并不讓人反感,反而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順著皮膚傳了過來。
林休沒理會她的抗議,拇指輕輕摩挲著她手腕內側細膩的皮膚,眼神變得有些深邃:“脈象弦細,肝氣郁結。看來,真正有火氣的不是李妙真,是你啊。”
他稍一用力,將陸瑤拉得離自己更近了一些,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呼吸可聞的地步。
“說吧,我的小管家婆,”林休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寵溺,“除了李妙真,還有什么事能把你氣成這樣?難道是太醫院那幫老頭子給你氣受了?”
提到這個,陸瑤原本有些羞澀的神情瞬間垮了下來。
她也不掙扎了,順勢坐在了軟榻邊上,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長嘆了一口氣。
“你說對了。”
陸瑤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心,“這太醫院,我是真管不了了。那幫老家伙,簡直就是一塊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林休并不意外,只是靜靜地聽著。
“我按照你的意思,想抽調一批有經驗的太醫去籌備那個醫科大學。”陸瑤越說越來氣,語速也快了起來,“結果呢?那個王院判,前天還能生吞兩只燒雞,今天一聽要去學校上課,立馬就‘病’了。說是老寒腿犯了,下不來床,連奏折都是讓人代寫的,字跡顫顫巍巍,看著跟絕筆信似的。”
“還有那個負責針灸的李御醫,更絕。”陸瑤氣笑了,“他說祖師爺有規矩,針法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要是去學校公開講課,那就是欺師滅祖,死后無顏見列祖列宗。我要是再逼他,他就一頭撞死在太醫院門口!”
陸瑤越說越委屈。
她在醫術上是天才,治病救人從不含糊。但在官場這潭渾水里,她那點單純的直腸子根本不夠看。面對這群在這深宮里混了幾十年的“老油條”,她那種純技術的打法,就像是用繡花針去扎棉花包,有力無處使。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陸瑤有些頹喪地低著頭,“他們就是看不起我。覺得我一個黃毛丫頭,又是野路子出身,憑什么管他們?他們就是想看我的笑話。”
林休看著她這副模樣,既心疼又好笑。
這其實是必然的。
改革嘛,動的都是既得利益者的奶酪。那幫老太醫,靠著一手絕活在宮里吃香喝辣,地位尊崇。現在讓他們去當“教書先生”,把壓箱底的本事教給一幫窮學生,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他們能樂意才怪。
“笨。”
林休伸手在她光潔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
“哎喲!”陸瑤捂著額頭,瞪大了眼睛怒視他,“你還打我?我都快煩死了!”
“朕打你是想把你打醒。”林休收回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對付這種老古董,你跟他們談理想、談情懷、甚至談皇權命令,都是沒用的。他們有一百種方法跟你玩‘非暴力不合作’。”
“那怎么辦?殺幾個立威?”陸瑤雖然是醫生,但畢竟跟在林休身邊久了,偶爾也會冒出點暴力想法。
“殺人是最下乘的手段,而且這幫老頭子雖然討厭,但確實有點真本事,殺了怪可惜的。”
林休擺了擺手,眼神里閃爍著一種名為“老謀深算”的光芒。那種光芒,陸瑤曾在坑李家錢的時候見過,很熟悉,也很……讓人背脊發涼。
“人吶,只要活在這個世上,就逃不過兩個字:名、利。”
林休豎起兩根手指,“這幫老家伙不缺錢,也不缺官位。他們這把年紀了,最怕的是什么?是死了以后沒人記得,或者是名聲臭了。最想要的又是什么?是立言、立德,是流芳百世,是成為一代宗師。”
陸瑤似懂非懂:“所以呢?”
“所以,朕打算給他們準備一個無法拒絕的‘陽謀’。”
林休從桌案下抽出一張早就畫好的圖紙,拍在陸瑤面前,“既然要建大學,那就得有教材吧?咱們要編一套《大圣醫學大典》,分門別類,把內科、外科、兒科、婦科所有的知識都匯總起來。”
“這套教材,以后就是全天下所有學醫之人的‘圣經’。凡是進醫科大學讀書的,人手一本,還要考試,考不過不準行醫。”
林休指著圖紙上的一個空白處,笑得像只偷了雞的狐貍,“關鍵在于,這每一章的教材,咱們得署名。”
“署名?”陸瑤愣住了。
“對,署名。”林休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力,像是魔鬼在低語,“比如說,這《傷寒雜病論》篇的‘主編’,如果寫的是王院判的名字。你想想,以后幾百年、上千年,千千萬萬個醫生翻開書的第一頁,看到的就是‘王某某著’。那他在這些后輩心里是什么地位?那就是祖師爺!那就是醫圣!”
陸瑤的眼睛慢慢亮了,嘴巴微張。
“相反,”林休話鋒一轉,“如果王院判不愿意寫,那沒關系,咱們找李御醫寫。到時候,這‘傷寒泰斗’的名號就是李御醫的。等王院判兩腿一蹬進了棺材,后世提到這個時代的傷寒名家,只知有李,不知有王。你說,王老頭他受得了嗎?”
這一招,太狠了。
這哪里是編教材,這分明是在挖這群老學究的祖墳——哦不,是在給他們立碑!
對于這群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的老頭子來說,這種“千古留名”的機會擺在面前,誰要是錯過了,那絕對會死不瞑目。甚至,都不用陸瑤去催,他們自己為了爭奪這個“主編”的位置,都能把狗腦子打出來!
“還有,”林休沒打算停,繼續拋出第二個重磅炸彈,“光有書不行,還得有個評價體系。朕打算在醫科大學里搞個‘職稱評定’。比如,發表一篇新的藥方或者治療心得,經過驗證有效的,可以積十分。”
“積分夠了,就封‘特級教授’,你宣布,首批醫科大學的‘特級教授’,只有三個名額。記住,只有三個,多了不值錢。”
“這三個特級教授,享受正三品待遇,見官大一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子孫后代,可以免試入學,直接進入‘太醫院預備班’,將來優先錄用為御醫。”
這一條簡直是絕殺。
古代人最看重什么?傳承!誰不希望自己的家族長盛不衰?有了這個名額,等于給家族買了一張世代富貴的長期飯票。那幫老頭子為了搶這三個名額,估計能把狗腦子打出來。什么老寒腿?為了孫子,腿斷了都能爬到講臺上去!
“這……這也太……”陸瑤咽了咽口水,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重塑。
“別急,還有最后一招。”
林休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陰險,甚至帶著一絲殘忍,“如果前兩招他們還能忍住,那這第三招,就是把他們的桌子掀了。”
“第三招,叫‘釜底抽薪’。”
林休的聲音壓低了一些,但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砸在陸瑤心上,“你去放話,如果這幫太醫還是推三阻四,不愿意把家傳絕學寫進教材,那沒關系,朕不勉強。”
“但是!如果有哪個科目的教材沒人寫,皇家醫學院就會直接向民間征集!”
“咱們大圣朝這么大,江湖上的神醫多得是。那些赤腳醫生、游方郎中,雖然沒進過太醫院,但手里都有絕活。只要他們愿意來編教材,愿意公開秘方,朕就授予他們‘正統’之名!”
“什么意思?”陸瑤有點懵。
“笨!”林休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想想,如果那個說‘傳男不傳女’的李御醫不肯寫針灸教材,我們就找個民間的張郎中來寫。然后朕下旨,宣布張郎中的針法才是‘大圣正統針法’,也就是官方認證的標準答案。以后所有醫生考試、評級,都按張郎中的標準來。”
“到時候,那個李御醫手里的所謂‘家傳絕學’,在官方體系里就是‘野路子’,是不入流的江湖偏方!幾十年后,世人只知有張,不知有李。他的家傳絕學,就真的成了沒人要的垃圾了。”
安靜。
死一般的安靜。
陸瑤呆呆地看著林休,只覺得后背一陣發涼。
太毒了。
真的太毒了。
這根本不是在跟太醫們商量,這是直接拿刀架在他們脖子上,還問他們“感不感動”。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擊碎了太醫們賴以生存的根基——權威性。
你不干?行,有的是人干。你不當正統?那我就換個人當正統。對于這些視學術地位如命的老專家來說,被人取代,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你……”陸瑤咽了咽口水,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林休,幸虧你當了皇帝。你要是去當奸商,這天下人估計都要被你賣了還在幫你數錢。”
“多謝夸獎。”林休大言不慚地接受了這個評價,“朕這叫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怎么,現在有信心去收拾那幫老古董了?”
陸瑤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她把那張圖紙小心翼翼地收進懷里,就像是拿著尚方寶劍。
“有!我現在就去太醫院!”
她站起身,氣勢洶洶地提起藥箱,“我要去告訴王院判,我也準備寫一篇關于‘氣血調理’的文章,問問他有沒有興趣當個‘副主編’。他要是還在裝病,那這個位置我就給別人了!”
看著瞬間恢復元氣、甚至有些摩拳擦掌的陸瑤,林休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去吧,讓朕看看咱們陸神醫的手段。”
陸瑤轉身欲走,走到門口時,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腳步一頓。
“那個……”她沒有回頭,聲音變得有些小,“桌上那個食盒里,不是藥。是……是紅豆薏米粥。我加了陳皮,不膩的。你趁熱吃。”
說完,她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加快腳步就要出門。
“等一下。”
林休慵懶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陸瑤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心跳有些快。
“朕突然想起來個事兒。”林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明顯的笑意,“你剛才說,給李妙真開的是雙倍黃連的苦藥?”
“嗯……嗯!怎么了?”陸瑤硬著頭皮回答,手心開始冒汗。
“那就奇怪了。”
林休似乎在回味著什么,語氣悠悠的,“朕怎么聽說,李妙真視若珍寶地藏著那張方子,上面的主藥是雪梨和冰糖,還是什么‘去火安神甜湯’?難道朕的暗衛眼花了?”
“轟”的一聲。
陸瑤只覺得臉頰瞬間滾燙,像是被火燒了一樣。
被拆穿了!
徹底被拆穿了!
她那種傲嬌的、高冷的、想要維持一點點威嚴的小心思,在這個男人面前,簡直就像是透明的一樣!
“你……你煩死了!”
陸瑤羞憤交加,根本不敢回頭看林休此時那副得逞的表情,跺了跺腳,留下一句毫無威懾力的罵聲,然后像是受了驚的兔子一樣,提著藥箱落荒而逃。
看著那道狼狽逃竄的青色背影,林休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回蕩在御書房里,驚得窗外的麻雀撲棱棱亂飛。
他走下軟榻,來到桌案前,打開那個精致的食盒。
一股甜糯的紅豆香氣撲鼻而來。
林休拿起勺子嘗了一口,綿軟,清甜,帶著陳皮特有的回甘。
“口是心非的女人。”
他搖了搖頭,嘴角卻掛著最溫柔的笑意,又吃了一大口,“不過……真甜。”
有了錢,有了人,現在連這幫最難搞的知識分子也要被卷進來了。
林休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心滿意足地想:
看來,朕離徹底躺平的日子,又近了一步啊。
(本章完)